水更的昔知番外之昔知(完~)
暮色为往生堂的飞檐勾了道金边,产房的血腥气被苦艾与清心取代。胡敬坐在酸枝木案前,狼毫蘸饱了朱砂,笔尖悬在鎏金名帖上,却迟迟未能落下。那帖旁摊着半卷靛蓝封皮的《往生录》,墨字间隐有魂印浮动——这本是嫡系子嗣落名之处,屏风后却只传来细弱如幼猫的啼哭。
“夫人…”胡敬侧首望去。若晏倚在锦缎软枕上,汗湿的鬓发贴在苍白的颊边,怀中襁褓里的小婴儿正攥着小拳头哼哼。那孩子胎发乌黑卷曲,蓬松得如同新絮的绒球,衬得小脸愈发玉雪可爱。
“慌什么?”若晏哑声轻笑,指尖怜爱地拂过婴儿软嫩的脸颊,“当年生行知,你可是龙飞凤舞题了‘胡闹乾坤’四个大字。”她目光扫过丈夫微颤的手腕,带着千岩军将领特有的了然,“这孩子,跟她的姓。”
暖风无声漫过琉璃屏。钟离不知何时已立于案侧,玄衣广袖垂落,袖口岩纹流淌着孤云阁暮色。他并未落座主位,只静立如庭中古松,目光落在襁褓上。“此女眉间隐有岩魄之息,”他声音沉静如磐石相叩,“当是承了林氏先祖与璃月大地的契约之泽。” 指尖在虚空轻点,一缕极淡的金尘飘落,在婴儿眉心凝成米粒大小的岩纹胎记,转瞬隐没。
胡敬心头一震。尘封的密辛在脑中翻涌:若晏家先祖乃当年战争时代千岩团初创时歃血为盟的八姓之一,世代忠勇。林家血脉虽为凡人,却因那份以血浸染璃月山河的古老誓约,偶有子孙能得岩王帝君一丝微末的眷顾庇佑。他看向那襁褓中浑然不知的小女儿,只见她无意识挥动的小手,竟似要抓住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金尘光点。
“便唤‘昔知’。”朱砂终于落下,在《往生录》嫡脉页洇开一朵端正的红梅,“知生死如露,惜朝夕为珍——生在往生堂,长在璃月港,这孩子总要明白些根本的道理。”
林昔知——三个字端凝厚重,带着胡家当家人对幺女的期许,也刻下了她身为林家后裔的烙印。
就在此刻,异象突生。并无实体的龙尾显现,但钟离袖袍无风自动,一缕肉眼可见的、凝若实质的暖金色辉光,如同最上等的绒尾虚影,自他身后流淌而出。那光晕温润蓬松,带着阳光晒透松针与陈年书卷的气息,轻柔地拂过若晏隆起又复平坦的小腹,最终悬停在襁褓上方。光晕的末端,几缕最为凝实的“绒毫”轻轻扫过婴儿的胎发和脸颊。
小昔知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哼唧声停了,黑葡萄似的眼睛茫然睁大了一瞬,竟朝着那温暖光晕的方向咧开无牙的小嘴,发出一个模糊的气音。若晏看得分明,那光晕拂过之处,女儿眉间那隐去的岩纹似有微光一闪,快得如同错觉。她心中涌起暖流,这是帝君对忠烈之后的无声祝福。
胡敬看得呆了,目光落在案头另一侧。那里摊开一本旧册,是胡行知的《幼学涂鸦录》。歪歪扭扭的画着棺材和小人,旁边是他幼时稚拙的字迹:“死似秋叶静”。而旁边,是若晏用朱砂枪尖般凌厉的笔锋批注覆盖其上:“放屁!我儿当如千岩立!” 旁边是她力透纸背的新名——“胡行知”。
“行知这名…”胡敬摩挲着那凌厉的朱砂字迹,苦笑,“当年我提笔要写‘胡守拙’,你娘亲的银枪,‘噌’地一声就钉穿了我刚洗好的笔洗。” 他仿佛还能听到当年枪尖破风的锐响,看到若晏挑眉冷笑:“我林若晏的儿子,当行于正道,知于明理!就叫行知!” 松木碎屑落了初生婴儿满摇篮。
暖金色的光晕缓缓收回钟离袖中,仿佛从未出现,只余空气中一丝令人心安的暖意。小昔知已在母亲怀中沉沉睡去,胎发柔软。胡敬俯身,将一枚新镌刻的“林昔知”白玉小牌轻轻放入襁褓。指尖触到女儿温热的肌肤,心中那份因林家血脉与往生堂责任交织而生出的沉重,竟奇异地被这暖意与新生冲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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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胡敬独坐中庭石阶。掌中握着一枚剔透的冰晶,那是戎昭戍守层岩前留下的“念影石”。他注入一丝微末元素力,冰晶中浮现模糊光影:五岁的戎昭,躲在往生堂高大的梁柱后,小手里紧紧攥着几块偷藏的杏仁糖,大眼睛紧张又期待地望着回廊转角,仿佛在等着谁路过,好分享他的宝贝。
“臭小子…”胡敬低骂一声,嘴角却忍不住扬起。冰晶的寒气沁入掌心,光影里那孩子的眉眼,竟与襁褓中幺女恬静的睡颜有了刹那的重叠。
“昔知小姐,像您。”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戎昭不知何时已立在廊下阴影中,一身寒露。他指尖捻着一朵以精纯冰元素凝成的琉璃百合,剔透玲珑,花瓣间似有星尘流转。他轻轻一送,冰花稳稳落在胡敬膝头。
胡敬拿起冰花,对着月光细看。冰晶折射出七彩光华,花蕊中心,一点微光竟勾勒出一个酣睡的婴儿虚影,虽模糊,却带着新生的安宁。“胡扯!”他作势抬脚要踹,戎昭灵巧地退开半步。“滚回你的哨位去!”胡敬笑骂,眼角的纹路却舒展开,“再敢教唆小丫头揪……”他顿住,想起那并非实体的绒尾光影,“…再敢带坏昔知,仔细你的皮!”
戎昭佩剑的冰鞘轻撞廊柱,发出清越的鸣响,身影悄然融入夜色。胡敬摩挲着膝头渐渐融化的冰花,凉意中却透着一股生机。他抬头望向西厢房,窗纸上透出温暖的烛光。恍惚间,仿佛又看到那温暖蓬松、如巨兽绒尾般的金色光晕,温柔地笼罩着小小的摇篮。摇篮里,他有着蓬松胎发的小女儿林昔知,正吮着手指,在属于她的、安稳的尘世美梦中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