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像被泼了浓墨。
厚重的乌云压在多兰王国王都高卢城的上空,连一丝星光都透不进来。
城墙上的火把烧得噼啪作响,橙红的光焰在石砌城垛上跳动,映出密密麻麻的人影 —— 三千王庭禁卫军握着长矛、拉紧弓弦,盔甲上的寒光在阴影里忽明忽暗,连呼吸都透着紧绷的肃杀。
这三千人要面对的,是城外列阵的整个狮鹫军团 —— 作为多兰王国西北军领下的主力军团,它早已突破常规编制,足足两万精锐的甲胄在夜色里连成一片,像块能吞噬城池的黑铁。
戴勒曼斯公爵站在中央的箭楼之下,墨色的薄羊毛外袍被夜风掀起一角,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佩剑,目光越过城墙,落在远处那片能压垮夜色的军阵上。
身旁的努哈克洛议长攥着剑柄,指节微微泛白,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 虽身为大公爵,见惯了议会辩论的刀光剑影,可面对两万精锐组成的钢铁阵列,他胸腔里还是免不了翻涌着紧张,只是看向戴勒曼斯沉稳的侧脸时,又强行稳住了心神。
“咚 —— 咚 ——” 远处传来整齐的马蹄声,混着盔甲碰撞的脆响,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狮鹫军团的队列渐渐在城下铺开,银白底色的旗帜在夜风中展开,旗面上那只抓着战斧的狮鹫,此刻在火把光下显得格外凶悍
多尔丽安娜勒住战马,浅金色的长发被风刮得贴在脸颊,冰蓝眼眸死死盯着城墙上的人影,握着缰绳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 她没想到,高卢城的城门竟会关得这样紧,戴勒曼斯的反应比她预想中快了太多,两万兵力的威慑力,竟没能逼对方让步。
“城上可是戴勒曼斯公爵?” 多尔丽安娜的声音裹着夜风,穿透两军之间的空荡,清晰地传到城墙上,“我奉陛下密谕,率狮鹫军团返京防卫,为何紧闭城门?还不速速打开!”
戴勒曼斯向前半步,身体倚着冰凉的城垛,声音沉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多尔丽安娜女侯爵,陛下骤然晏驾,国丧之际,王都防卫自有规制。你未持内阁与议会联名的调兵文书,未经通传便率军团逼临城下,此举已非‘防卫’,更似谋逆。城门绝无可能为你打开。”
“陛下…… 晏驾?” 多尔丽安娜的声音猛地顿住,瞳孔骤然收缩,握着缰绳的手瞬间加力,胯下的战马被这股力道惊得扬起前蹄,不安地刨着蹄子,铁掌蹭得地面火星四溅。
她脸上的急切瞬间被惊愕取代 —— 出发前与王后密信时,两人约定用药物让国王陷入昏迷,以便王后掌控城内的局面,然后借 “防卫” 之名,让她的狮鹫军团进城掌控权力,怎么短短几日,国王竟死了?
是德玛丽!
多尔丽安娜的心头瞬间掠过这个名字,胸腔里窜起一股无名火 —— 那个女人竟这样急不可耐!明明约定好等自己带两万军团进城,稳住局面后再做打算,她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动手,让国王 “骤然晏驾”!
这下好了,“奉密谕防卫” 的说辞成了无根之木,戴勒曼斯正好拿 “国丧” 当借口堵死城门,她这两万兵力困在城下,一旦战斧军团从西北折返,便是死路一条!
“谋逆?” 多尔丽安娜压下心头的惊怒,冷笑一声,指尖重重按在腰间的剑柄上,语气里的焦躁比先前更甚,“公爵何必拿‘晏驾’做文章!我临行前陛下尚安好,怎会突然离世?分明是你等欲掌控朝政,编造说辞阻拦军团入城!”
“王后殿下此刻在王宫之中,” 她抬高声音,试图找回主动权,却掩不住语气里的急促,“我需面见她确认陛下境况,若真如你所说,我自会率军团为陛下守丧。你让开道路,我只带百名亲兵入城,绝不动用军团一兵一卒!”
城墙上的努哈克洛忍不住开口,声音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王后殿下在王宫为陛下守丧,国丧期间不宜见外臣。女侯爵还是请回吧 —— 若真心为王国着想,便即刻率两万军团返回西北,抵御费尔德人才是正途。”
“请回?” 多尔丽安娜猛地勒紧缰绳,战马的嘶鸣声刺破夜空。她抬眼看向城墙上紧闭的橡木城门,又扫过远处乌云下模糊的地平线 —— 战斧军团此刻还在西北与费尔德军缠斗,可一旦他们收到国王死讯与军团叛乱的消息,折返速度定会加快。德玛丽的多此一举,已经让她没有退路了。
多尔丽安娜深吸一口气,猛地拔出长剑,剑尖直指高卢城,银亮的剑身映着火把光,透着决绝的冷硬:“别给脸不要脸!今日这城门,你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
“传我命令!” 她的声音在夜空中炸开,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第一阵列举盾推进,护住撞车与投石机;第二阵列弓箭手上前,压制城上守军!今夜定要攻下高卢城 !”
狮鹫军团的士兵们瞬间动了起来。前排的重装步兵举起绘有狮鹫纹的圆盾,两万士兵的阵列里,盾牌碰撞的 “砰砰” 声连成一片,像涨潮的海水般向城墙逼近。
后排的士兵推着八架投石机,木质轮轴在地上碾出深深的沟壑,吊臂上挂着的沥青火石已经被点燃,橘红色的火光在夜风中摇曳,刚启动便朝着城墙方向抛射,石块砸在城垛旁的空地上,溅起漫天尘土。
两辆裹着厚铁皮的撞车被数十名士兵簇拥着,车头上的铁制撞锤足有半人高,在火把光下闪着能撕裂木头的冷光,顺着投石机开辟的空隙往前推进。
城墙上的禁卫军瞬间绷紧了神经,有人将磨得锋利的滚石堆在城垛旁,有人抱着陶罐往城下倾倒滚烫的沥青,还有人把浸了油的麻绳缠在箭杆上,凑到火把上点燃 —— 三千人要对抗两万,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凝重。
努哈克洛的手心渗出了汗,他看向戴勒曼斯,却见对方依旧沉稳,只是抬手对身后的副将下令:“传令各塔楼,投石车先远距离轰击敌军阵列,延缓撞车推进;城垛守军备好火种,待沥青泼到撞车上便点火,滚石跟着往下砸 —— 告诉兄弟们,守住这道城墙,就是守住多兰的根基!”
副将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城墙上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传令声。
投石车的石块呼啸着飞向狮鹫军团的后阵,虽没能直接砸中撞车,却逼得护车的步兵不得不分神躲避,撞车的推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城垛上的士兵瞅准时机,将一罐罐沥青泼在靠近的撞车铁皮上,紧接着扔出点燃的火把,沥青瞬间燃起熊熊火焰,火舌顺着铁皮往上窜,把撞车裹成了两个火团。
戴勒曼斯重新看向城下,多尔丽安娜正骑着马在军阵前巡视,见撞车被烧,她猛地挥剑斩断了身前的缰绳,冰蓝眼眸里满是焦躁 。
厚重的乌云又压低了几分,仿佛下一刻就要砸在高卢城的城墙上,两军之间的空气像被拉满的弓弦,每一次投石、每一支火箭,都在将厮杀的时刻往前推。
努哈克洛攥紧了剑柄,看着身旁始终镇定的戴勒曼斯,终于慢慢稳住了呼吸。他知道,这场深夜的对峙,是三千禁卫军与两万精锐的较量,更是多兰王国未来的命运之争 —— 他们必须守住这里。
城头的箭矢愈发密集,火光在夜色里织成纷乱的网,狮鹫军团的投石机仍在往城墙方向抛射火石,沉闷的撞击声时不时震得石垛微微发颤。
戴勒曼斯瞥了眼身旁始终攥着剑柄的努哈克洛,看穿了他眼底的忧虑,沉声开口:“议长阁下不必担心,狮鹫军团虽有两万之众,但高卢城作为王都,城防完备且城墙高大,他们绝不可能轻易得手。王庭禁卫军虽仅三千人,却是王国精锐,战力强悍,对方想短时间攻破城防,绝无可能。”
努哈克洛闻言,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却仍带着一丝试探看向他:“公爵如此笃定,想必心里早有底牌?三千对两万,悬殊的兵力摆在眼前,你究竟有什么把握,能抵挡住他们的猛攻?”
“第一,我们不止三千人!”戴勒曼斯的目光扫过城头忙碌的禁卫军,又转向城内黑漆漆的街巷,语气沉稳“我已经下令,命人组织城内的青壮男子成为预备军,一旦禁卫军的伤亡过大,预备军便可以投入战斗进行兵源的补充!我们要做的就是分发给他们武器,并且带领他们将敌人赶下城去!”
“这...”努哈克洛听了戴勒曼斯的话,脸色一阵发白。
多兰王国由于和费尔德的百年战争,自从数十年前开始,便颁布了一项《兵役法案》,规定凡多兰王国年满十六岁的男子,最少要服满三年的兵役,直到二十五岁截止。
一旦在这个年龄期间没有按照法律为国服役,会受到严厉的处罚,这样的规定导致多兰王国除了少数先天或后天有严重残疾,不符合军队要求的人以外,绝大部分多兰男性都有至少三年的服役经验。
而这条规定一是保证了多兰王国的兵源,二是在战争时期,一旦遭遇兵源短缺的情况,可以快速将国民组织起来,稍加训练便能成为正规军投入战斗,极大的保证了动员能力和军队的战斗力。
高卢城乃是王都,人口众多,城内能够组织起来的成年男性保守估计也有两三万人,这些人虽不如现役正规军那般精锐,却都经过兵役训练,握过武器、上过训练场,只要有老兵带领、有装备补给,便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在这样的条件下,虽暂时无法出城反击,但凭借高卢城的深沟高垒,再加上这两三万有战力的青壮,守住城池直到局势变化,倒真不是不可能。
城墙上的厮杀声仍在喧嚣,沥青燃烧的焦糊味裹着血腥味飘进鼻腔,远处投石机抛出的火石砸在城垛上,溅起一片碎石火星。努哈克洛目光缓缓落向城下 —— 狮鹫军团的士兵正踩着同伴的尸体往城墙攀爬,禁卫军的长矛一次次将他们挑落,夜色里不断传来坠落的惨叫与兵刃碰撞的脆响。
“看来战争永远会带来难以治愈的伤痛啊……” 他低声叹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
今夜这一战,无论胜负,高卢城外都会添上无数新坟,而这却是多兰人的自相残杀。那些倒在城下的狮鹫军团士兵,也曾是守护边境的勇士,如今却成了叛乱的棋子;城墙上浴血的禁卫军,很多人可能见不到明天的黎明。这种同胞相残的伤痛,比任何创伤都更难愈合。
戴勒曼斯并未察觉议长大人心中的怅然,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战场局势上,直到看到一队禁卫军成功击退一次攀爬进攻,才转头看向努哈克洛,脸色依旧沉静:“光靠预备军和禁卫军防守还不够,我们还有第二张底牌。”
“我已经派亲信快马去南方军领了。” 戴勒曼斯的声音压得略低,避免被身旁的士兵听到,“军务大臣马里奥此刻正在南方劳军,我给他的密信里,已命他以王国元帅的名义,即刻率领南方雄狮军团返京肃清叛乱。南方军领距离高卢城比西北近得多,以雄狮军团的急行军速度,最多两天便能抵达。”
他顿了顿,指尖指向城下仍在猛攻的狮鹫军团,语气里多了几分冷硬:“多尔丽安娜之所以如此急迫,就是她怕我们调回战斧军团从后面袭击她,其实我根本没有给战斧军团调回京城平叛的命令,西北太远,等到战斧军团回援根本来不及!再者,我们还要靠战斧军团抵御费尔德军。多尔丽安娜只想到了战斧军团回援就是死路,却没想到南方还有雄狮军团。等马里奥带着军队赶到,内外夹击之下,才是她真正的末日。”
努哈克洛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马里奥是王国军务大臣,更是王国元帅,在军中颇有威望的大公爵,前些天西北战事爆发,战斧军团被调往西北作战,为了稳定国内行事,他便奉了国王德克斯里曼之命前往南方军领,以“劳军”的名义进行实地的巡视工作,以便了解和掌握军领的情况。
而南方军领的雄狮军团,正是和战斧、狮鹫两大军团齐名的王国三大军团之一,实打实的王国精锐部队,战力强悍,更兼军团长莱茵米尔英武善战,又是马里奥元帅的弟子,一向对王室和国家表现出忠诚,如果能够调动这支军团前来支援,多尔丽安娜在猛攻高卢不下,部队死伤惨重的疲态之下,绝无幸免的可能。
“多亏你的安排,多兰有救了!”努哈克洛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连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戴勒曼斯微微颔首,目光重新投向城内黑暗处 —— 那里,组织预备军的火把正越来越密集,而南方的天际线,正藏着他们的希望。今夜的高卢城,注定无眠,但胜利的天平,已悄悄向他们倾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