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帝国历“焮元”五年八月初一日,仿佛秋寒提前裹住了福斯特瑞都城。铅灰色的云絮低低压在城头,像联军密密麻麻的旌旗压在每个人心头,风卷着枯叶掠过石板路,发出细碎的 “沙沙” 声,竟比城墙上士兵的甲叶碰撞更刺耳 —— 那声音里,全是濒死的喘息。
之前的谈判崩了,布克带回的联军条件让德里克无法答应,于是他祭出了最后的疯狂,集合了王都内的一切兵力要抵抗到底。
结果不出五日,王都外围最后的屏障绿河失守,联军十余万大军挺进王都,将这座福斯特瑞王国最大、历史最为悠久的城市围了个水泄不通。
都城的主街早已没了往日喧闹。街角粮店的木门被撞得歪歪斜斜,几个裹着破布的妇人正趴在空米缸边,指甲抠着缸底残存的米粒,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不远处,两个少年抱着半块发霉的黑面包,缩在断墙后飞快吞咽,眼神却警惕地瞟向四周,生怕有人来抢。
偶尔有巡逻的士兵走过,脚步拖沓得像灌了铅,他们的铠甲满是缺口,头盔歪在脑后,有人腰间的佩剑甚至没入鞘,剑穗在风里晃荡,活像垂死者的发丝。
一个年轻士兵靠在砖墙上,从怀里摸出半支揉皱的烟草,却连点火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盯着远处联军营地的篝火,眼神空得能塞进整个秋天的冷。
城墙根下更显凄凉。几个老兵坐在马草堆上,没人说话,只有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枯草。
有个瘸腿的士兵想把断矛插回土中,却没插稳,矛杆 “哐当” 倒在地上,他盯着那根矛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扯下头盔,露出满是胡茬的脸,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
偶尔有逃兵从城墙上溜下来,猫着腰往城郊跑,没人阻拦,连负责督战的军官都只是背过身,任由那道身影消失在灰蒙蒙的雾里。
皇宫的金雀花庭院早已没了往日华贵。石雕喷泉的水流断了,池底积着落叶与灰尘,几只麻雀落在干涸的池沿上,啄了两下便飞走了。
议事殿内,德里克国王的鎏金权杖斜斜倚在墙角,杖头的宝石蒙了层灰。
他站在窗前,盯着窗外的远方,仿佛要看透这宫墙望向敌人的营帐,靴底蹭过地砖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内回响,却惊不散满殿的死寂。
几个大臣缩在殿角,有人捏着奏折的手指泛白,有人低着头,连呼吸都不敢重 —— 方才 “主战派” 还喊着要 “巷战到底”,可听到殿外传来士兵弃械的叮当声,所有声音都咽回了喉咙。
风又起了,卷着几片破碎的宫旗掠过殿门,旗面上的狮纹早已褪色,被风扯得七零八落。远处传来几声零星的狗吠,很快又被更沉的寂静吞没 —— 这座城,连同它的王国,都在这秋寒里,一点点凉透了。
布克首相站在阴影里,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玉扣,目光掠过国王颤抖的背影,像在看一片即将飘落的枯叶。
望着德里克僵直的背影,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阴笑,那笑意藏在胡须的阴影里,冷得像殿外的秋风。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时手上的剑鞘在地砖上轻轻一点,竟似在为即将到来的变局敲下前奏。议事殿的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将满殿的死寂与德里克的绝望彻底隔绝。
穿过空旷的回廊,王宫前的广场已被暮色染得灰蒙蒙一片。数百名士兵列成整齐的方阵,甲胄在残阳下泛着冷硬的光,手中长矛的尖端映出铅灰色的云层 —— 这是借着 “加强王宫防卫” 的名义,从城郊军营调遣来的私兵,也是布克筹谋“大事”的底气。
方阵边缘,一名负责王宫巡逻的年轻士兵攥着长矛,看着这反常的集结,后背渗出冷汗:往日调动士兵需国王手令,可今日布克既无手令,又神色凝重,绝非 “加强防卫” 那么简单。
他悄悄退到石柱后,趁着没人注意,猫着腰往王宫正门跑去。
军务大臣爱德华兹早已在广场石阶下等候,见布克走来,他快步上前,皮质靴履踩过散落的枯叶,发出 “咔嚓” 的脆响,语气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急切:“首相大人,王宫护卫已尽数调往城墙,只剩一百名左右的侍卫留守,多是些刚征召的年轻人与老兵,装备残缺,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您看…… 我们何时行动?”
这位军务大臣早已与布克暗通款曲 —— 早在联军合围前,他便借职务之便,将福斯特瑞的兵力部署图、粮草囤积点及西部防线薄弱处,逐一密报给天明帝国联军,这才让十三万大军在十日之内便兵临城下。如今他攥着腰间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闪烁着对权力的渴望。
布克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广场上肃立的士兵,眼中骤然迸出阴狠的光,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德里克那个蠢货,到现在还以为能靠一百个残兵守住王位!现在进宫,如入无人之境!即刻行动,按计划来!”
“是!首相大人!” 爱德华兹脸上瞬间浮现狂喜,他猛地拔出腰间长剑,剑刃划破空气发出 “嗡” 的轻响,转身对士兵们高声下令:“亨利韦德!你率两百人即刻前往王太子寝宫,务必捉拿王太子,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队列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将领应声出列,单膝跪地领命:“如您所愿大人!” 说罢便点齐两百名士兵,朝着王太子寝宫的方向奔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像一阵急促的鼓点。
爱德华兹则将长剑指向王宫正门,厉声喝道:“其余人随我与首相大人进宫!遇德里克的护卫,无需多言,尽数清除!”
数百名士兵齐声应和,声音震得广场边的枯叶簌簌落下。布克走在队伍前方,手中的长剑在暮色里泛着冷光,仿佛已提前映照出他执掌王国权柄的模样。
而此时的王宫正门,两扇橡木大门紧紧闭着。二十名护卫正围着刚跑来的巡逻兵,听他气喘吁吁地禀报:“头儿!广场…… 广场上集结了数百私兵,布克首相和爱德华兹大人没带国王手令,还让士兵们披甲执刃,这恐怕...!”
领头的老兵是曾随国王征战多年的卡尔,听闻巡逻兵的禀报,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攥紧手中的长矛,指节泛白:“看来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你看清楚了吗?”
“千真万确!” 巡逻兵急得跺脚,“我在方阵边待了半晌,没见任何人出示手令,爱德华兹大人还跟布克首相说‘动手’‘清除护卫’的话!”
卡尔心里一沉,转头对身后的护卫喊道:“快!所有人列矛阵!汤姆,你带两个兄弟立刻去议事殿,禀报国王陛下 —— 布克与爱德华兹集结私兵,恐要谋反!”
名叫汤姆的年轻护卫立刻领命,带着两人往议事殿方向狂奔。剩下的十几名护卫迅速列阵,长矛斜指前方,铠甲虽残缺,眼神却满是警惕。
不过片刻,布克与爱德华兹便带着数百名叛军涌到门前。卡尔盯着为首的两人,声音嘶哑却坚定:“首相大人,调动王宫士兵需国王手令,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布克嘴角勾起冷笑,没说话。爱德华兹则上前一步,长剑直指卡尔:“大胆!我们是奉‘密令’加强王宫防卫!让开!”
“密令?” 卡尔嗤笑一声,“国王陛下从未有过此令!方才已有兄弟去禀报陛下,你们想进去,就在这等候陛下旨意吧!”
爱德华兹脸色一变 —— 他没想到消息竟传得这么快。
他也不再伪装,厉声喝道:“妈的,来人!杀光这些混蛋!”
叛军举着圆盾冲上前,盾面 “砰砰” 撞在长矛上。卡尔怒吼着挺矛,刺穿一名叛军的盾牌缝隙,直逼对方咽喉,可身后的叛军趁机挥剑砍中他的左臂,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守住!” 卡尔忍着剧痛,反手将长矛捅进另一名叛军的腹部,自己却被数把长剑同时刺穿身体,轰然倒地前,他还死死盯着议事殿的方向,似在等国王的回应。
剩下的护卫虽奋勇抵抗,却架不住叛军人数众多。一名年轻护卫刚砍倒一名叛军,便被长矛从背后刺穿,他踉跄着转身,剑刃擦过叛军的脖颈,却再也没了力气,倒在血泊中。
短短片刻,正门的二十名护卫尽数倒下,叛军一脚踹开大门,橡木门板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穿过庭院时,干涸的喷泉池边突然传来陶罐碎裂的声音,三十名护卫躲在回廊的石柱后,他们早已从汤姆口中得知布克谋反的消息,此刻每人手中都握着浸透煤油的麻布,身边堆着数支裹了麻布的长矛。
见叛军逼近,领头的护卫队长猛地将火把扔向长矛堆,火焰 “腾” 地窜起,照亮了他满是血污的脸:“弟兄们!国王还在里面!咱们不能让叛徒过去!燃火!跟他们拼了!”
护卫们纷纷点燃手中的麻布与长矛,火光照亮了回廊的石柱,也映红了叛军惊恐的脸。
一名护卫举着燃烧的长矛冲向叛军,火焰燎得他手臂发烫,却仍死死攥着矛杆,狠狠捅进一名叛军的胸膛,火星溅落在叛军的铠甲上,瞬间燃起一小片火。
另一名护卫将点燃的麻布缠在剑上,嘶吼着冲进叛军人群,剑光裹挟着火焰,连砍两名叛军,自己却被数把长矛刺穿身体,他踉跄着转身,将燃烧的剑劈向最近的叛军,两人一同倒在地上,火焰很快蔓延开来。
“疯了!他们疯了!” 叛军士兵惊呼着后退,却被身后的同伴推着向前。
燃烧的护卫们像一团团火炭,在叛军人群中冲撞,有的被砍倒在地,火焰便顺着尸体蔓延,烧得叛军甲胄 “滋滋” 作响,惨叫声此起彼伏。
待火焰渐渐熄灭,回廊的石板上满是烧焦的尸体与血迹,三十名护卫无一生还,却也拖了二十余名叛军陪葬。
布克捂着鼻子走过布满焦痕的回廊,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脚下的尸体只是落叶。
此时,议事殿方向传来兵刃碰撞的脆响,最后数名护卫正守在议事殿前的台阶上,他们早已从汤姆口中得知变故,此刻虽装备残缺,却个个眼神决绝。
“陛下!布克与爱德华兹反了!正门和回廊的兄弟都...都没了!” 汤姆浑身是血地冲进议事殿,声音里满是颤抖。
德里克猛地转过身,鎏金权杖 “哐当” 掉在地上,他盯着汤姆,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是真的!” 汤姆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他们带了数百私兵,没要国王手令就闯宫,卡尔头领他们抵抗到最后一刻,全没了!”
德里克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身后的御座扶手上。他望着殿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突然嘶吼道:“来人!护驾!杀光他们,我要杀光他全家!”
可回应他的,只有殿外士兵的呐喊与兵刃碰撞的脆响。
很快,国王护卫手持长剑冲进殿内,他们的铠甲上沾着尘土与血迹,有的手臂被砍伤,正用布条简单包扎,却没人后退 —— 他们是福斯特瑞王室最后的屏障。
“陛下,我们挡住他们!您快从密道走!” 领头的护卫队长躬身行礼,声音却带着难掩的疲惫。他知道,仅凭五十人,根本抵挡不住数百名叛军,可作为国王的护卫,他们别无选择。
“轰!” 议事殿的木门被一脚踹开,爱德华兹带着数十名士兵冲了进来,剑刃上还沾着回廊护卫的血。
“德里克,束手就擒吧!” 爱德华兹冷笑着,“你的王国已经完了,现在退位,还能留你一条全尸!”
德里克盯着爱德华兹,眼中喷火:“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要反叛?”
“反叛?” 爱德华兹嗤笑一声,“你为了所谓的‘尊严’,断了商路,毁了国库,让我们跟着你一起陪葬!天明帝国给的好处,比你这昏君能给的多十倍!”
说罢,他挥了挥手:“上!拿下德里克!”
数十名叛军士兵蜂拥而上,五十名护卫立刻举剑迎击。
剑与剑的碰撞声、长矛刺穿铠甲的闷响、士兵的惨叫声在议事殿内交织。
护卫队长挺剑刺向爱德华兹,却被爱德华兹侧身躲过,随即被叛军的长矛从侧面刺穿腹部,他忍着剧痛,反手一剑砍中那名叛军的手腕,长矛 “当啷” 落地,可更多的叛军涌了上来,数把长剑同时刺入他的身体,护卫队长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手指还在朝着德里克的方向抽搐。
一名年轻护卫见队长战死,红着眼睛冲上前,却被叛军一剑砍中肩膀,长剑脱手,他顺势抱住那名叛军的腿,一口咬在对方的小腿上,叛军惨叫着挥剑砍向他的头颅,年轻护卫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松开嘴。
叛军不断从大门涌入殿内,国王的护卫像蝼蚁般抵挡着洪水般的叛军,有人被砍断手臂,仍用单手挥剑;有人被刺穿胸膛,却死死抓住叛军的衣领,为同伴争取时间。
可实力的悬殊终究无法弥补,半个时辰后,议事殿内的抵抗声渐渐消失,国王的护卫尽数倒在血泊中,鲜血顺着殿门的缝隙流出,在台阶上汇成小溪。
德里克看着护卫一个个倒下,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他想捡起地上的权杖反抗,却被一名叛军一脚踹倒在地。
“陛下,别挣扎了。” 布克缓缓走进殿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靴底踩过护卫的尸体,发出 “黏腻” 的声响,“你输了,输在看不清形势,也输在太蠢。”
他抬手示意身后的亲兵:“端上来。” 两名亲兵捧着银盘上前,盘中放着一只雕花银杯,杯内盛着琥珀色的酒液 —— 那是布克提前备好的毒酒,为的就是避免刀剑伤留下弑君口实,好日后以 “国王自绝” 的名义遮掩真相。
“这是最后给你的体面。” 布克蹲下身,语气带着伪善的温和,“饮下它,我会让你保留国王的葬礼,也不会牵连你的族人。”
德里克盯着银杯,眼中满是屈辱与愤怒,却无力反抗 —— 叛军的长剑已架在他的脖颈上。
亲兵强行捏住他的下巴,将毒酒尽数灌入口中。不过片刻,德里克的脸色便从涨红转为青紫,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异响,双手死死抓着地砖,指节泛白,最终身体一僵,彻底没了气息。
他的尸体上没有任何刀剑痕迹,唯有嘴角残留的酒渍,暴露了死亡的真相。
就在布克起身,准备下令对外宣告 “国王自杀” 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亨利韦德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慌乱,直到看见地上德里克的尸体,才猛地顿住脚步,随即躬身禀报:“首相大人,王太子寝宫搜遍了,偏殿、书房、甚至国库都查过了,没找到王太子!宫女说,半个时辰前,王太子跟着一个女人从后门走了,现在踪迹不明!”
布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方才掌控王国的得意被骤然冲淡。他盯着亨利韦德,声音冷得像冰:“没找到?整个王宫都被我们围着,他能逃到哪里去?!”
“属下已带人搜了城郊的树林与驿站,都没发现踪迹……” 亨利韦德的声音越来越低。
“废物!” 布克猛地挥权杖砸在石柱上,宝石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再搜!调动城外的驻军,封锁所有通往其他国家的道路!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王太子找出来!”
亨利韦德连忙领命,转身再次冲出殿外。布克走到德里克的尸体旁,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具渐渐冰冷的躯体,眼中闪过一丝忌惮:“看来,你这国王的运气,还没彻底用尽。不过没关系…… 就算王太子逃了,这福斯特瑞,也已是我布克的天下。”
风从殿门的缝隙里灌进来,卷着几片破碎的宫旗落在德里克的尸体旁,那褪色的狮纹上,还沾着护卫们未干的血迹,再也映不出往日的荣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