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焮元”六年五月,科林城的初春还带着残雪余温 —— 街边排水沟里的冰碴子融成细流,榆树枝桠冒出嫩黄芽尖,风裹着泥土气掠过石板路,掀动商贩的布幌。
基尔夫贸易站就扎在主街中段,木刻楞墙体刷着暖棕漆,屋檐下挂着铜铃,门楣上钉着双头鹰木雕。站内炉火烧得旺,松木香气混着粮食的麦香飘出门外:搬运工扛着麻袋装的冬小麦,粗布短褂浸出薄汗;基尔夫商人正展开狐皮卷轴,给福斯特瑞布商指点毛质,账房先生趴在木桌前用炭笔登记。角落有妇人挑拣针线、铜器,小声讨价还价。
门外围着不少猎奇者,踮脚看站内的皮毛堆,孩童伸手摸门框上的铜铃。隔壁天明贸易站是青砖灰瓦,虽仍有商人进出谈矿产交易,但门前人流明显少了些 —— 几个戴毡帽的小商人混在人群里,眼神却总往基尔夫贸易站的账本方向瞟,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钱袋,正是化装的天明暗探。
街面马车铃铛响,拉着基尔夫新到的燕麦粮车,车轮碾过残雪,溅起细碎的泥水,也溅活了这初春的贸易图景。
“大人,我们的人经过几天的暗中侦查,对方的交易量确实不低,尤其是粮食方面,抢占了我们的很大一部分份额。您是否要去找爱德华兹问清楚,他难道利用完我们就像转投基尔夫帝国吗?”林彦接过线人送来的一封情报,一边看向贸易站的方向,一边走近前方不远处的天明帝国驻福斯特瑞王国大使高玉昕,没好气的抱怨着。
高玉昕一身青白色的长袍,外套一件狐裘短衣,高绾的发髻上插着一根玉簪,面色平静的站在一座酒店二楼的阳台上,看着对面不远处新近开设的基尔夫帝国贸易站,好像对副手林彦的话无动于衷。
“走吧,把事情传递给女皇陛下,我们等待旨意就是。”过了半晌,高玉昕才缓缓开口说道。
青鹰划过海峡,将消息送到了李患之的案头。李患之收到消息时,正在听闻中枢阁对最近的工作进展。
为了能够在德玛拉大陆建立一个完全听命自己的代理国家,李患之决定组建一个名为“合金会”的组织。
所谓“合金会”合金会是以资本为根、藏于诸国阴影中的隐秘势力,其核心是一笔聚合了古老贵族遗资、富商私产的庞大资金,数额足以撬动中等国家的经济命脉。
为掩人耳目,合金会以 “分散化” 策略成立数十家商会 —— 从掌控粮源的 “丰穗商社”、垄断矿贸的 “黑石商行”,到经营纺织的 “银丝会馆”...,这些商会看似独立,实则皆受合金会核心成员操控。
它们通过跨区域贸易拆分资金流向,既规避各国监管,又能将资金精准注入目标国家的关键行业:或是控股粮道抬高市价,或是注资矿场掌控原料供应...,再以行业盈利反哺资金池,形成 “贸易 - 盈利 - 再投资” 的闭环。
更关键的是,合金会深谙 “资本换权力” 的规则。
它会筛选政客作为 “利益代言人”:对仕途待起者,匿名资助竞选、解决私人债务;对掌权官员,以 “行业补贴”“项目分红” 为名输送献金。
这些政客掌权后,或推动利于合金会控制的商会的法案,或让国家预算向其投资行业倾斜,甚至在被人发现端倪时,替合金会隐瞒行迹,并一旦遭到针对性攻击时,可以利用保护“网开一面”。
外界鲜少知晓这些商会的关联,更难察觉合金会的存在 —— 它就像一张无形的网,以资金为丝、商会为结,悄然将一个国家的经济与政治攥在手中。
这一套方法是李患之前世世界中已经存在的某个国家采用的模式,她曾经仔细研究过这套方法,可谓是谙熟于心。
她向中枢阁下达了组建合金会,筹备资金等旨意,如今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她开始召开御前会议,询问中枢阁合金会筹备的情况,以便开展下一步计划。
在了解到事情基本已经完成后,李患之对中枢阁的筹备工作十分满意,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官手捧一份密折进入了殿内,躬身向李患之禀报道:“启禀陛下,福斯特瑞王国方面送来了一份加急密折!”
“哦?”李患之似乎有些意外,福斯特瑞王国方面刚刚稳住了局面,在天明帝国的支持下,爱德华兹成功登上王位,按理说其后的工作应该有条不紊的开始进行才是,高玉昕为何再次送来紧急密折?“拿过来!”李患之招了招手,命令内侍官将密折呈上。
她转身向中枢阁的几位大臣说道:“既然合金会筹备的事情办理的差不多了,明日让几个负责人早朝过后前来觐见,然后就可以开始实施了,主要是土地的事情,一定不能出差错...”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盯着密折的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顿时停住了口中的话语。
中枢阁几位大臣看着女皇的阴晴不定的脸,心中诧异“难道福斯特瑞王国那边又出什么事情了?”他们不约而同的暗想。
“看来这个爱德华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一边利用我们帮他登上王位,一边又想靠近基尔夫帝国,不过骑墙派的下场向来都不会很好。”李患之没有顾及几人的眼神,依然盯着密折自顾自的说道,语气中显然带出一丝怒意。
施梅婵身为中枢阁值守大臣,作为李患之的“机要秘书”她深知此刻的女皇已经被密折中的事情激怒,不过女皇没说事情的原由,她也无从提出什么建议,只能试探道:“陛下,出了何事?切不可动怒,伤了龙凤之体!”
李患之这才放下手中的密折,随意的放在书案上,转过头有些略带冷笑的指着密折说道:“高玉昕送来的,你们也看看吧!”
中枢阁几位大臣遵旨上前,纷纷围拢到书案之前定睛观看。
“这...!”几位大臣看罢,均是一脸的诧异之色。
“看样子爱德华兹是不想被我们牵制,给朕玩了一手制衡之术,不过这件事上,基尔夫帝国的动作还真是够快的。”李患之坐在一边的楠木雕花软椅上,手中端着一碗杏仁红枣汤并没有喝,只是轻轻的吹着,转而说道:“那位马杰拉捷娜二世女皇怕是我们控制了福斯特瑞王国,对基尔夫帝国产生威胁,才和我们弄了这么一出把戏,看来她对我们的芥蒂很深啊!”
其实马杰拉捷娜二世的担忧并无道理,在德玛拉大陆的东部地缘棋局中,福斯特瑞王国对基尔夫帝国而言,绝非普通的邻国,而是关乎其东部边疆安危的 “战略命门”。
从地缘根基来看,福斯特瑞王国横亘在基尔夫帝国东部,两国共享一条绵延千里的边界线。
这条边界线既是贸易往来的通道,更是基尔夫东部防御的第一道防线。对基尔夫而言,福斯特瑞的存在如同 “天然缓冲带”:若福斯特瑞保持中立或倾向己方,基尔夫东部边疆便能避开直接面对外部威胁的压力。
可一旦福斯特瑞倒向对手,这条漫长的边界线将瞬间转化为 “压力线”—— 基尔夫需分兵驻守千里边境,极大分散其有限的军事资源,这对需兼顾西部、南部的基尔夫而言,无疑是沉重负担。
更关键的是地形赋予的战略主动权。福斯特瑞王国西部边境并非平坦地带,而是盘踞着海拔千米以上的丘陵与山地,形成一道居高临下的 “地理屏障”。
反观基尔夫帝国东部,多为地势平缓的平原与河谷,几乎无险可守。这种地形落差意味着:若福斯特瑞被敌对势力掌控,对方可依托西部边境的高地部署防御工事或军事力量,轻松监视基尔夫东部的动向。
一旦冲突爆发,敌军顺着山地俯冲而下,能快速突破基尔夫东部的平原防线,直抵其腹地 —— 这种 “由高打低” 的地缘优势,让福斯特瑞成为悬在基尔夫东部头顶的 “利剑”。
而天明帝国帮福斯特瑞修建的 “科林城至西部边境商道”,更让这种战略风险具象化。
表面上,这条商道是为促进贸易,可其平直宽阔的路面、沿途配套的驿站与水源点,实则具备 “军民两用” 的潜力。
以往,从科林城向基尔夫东部边境调兵,需绕行崎岖山道,至少耗时半月;如今借由这条商道,军队可借助马车、骑兵快速机动,行军时间缩短至五日以内。
这意味着:若天明帝国通过福斯特瑞掌控这条商道,其军事力量能以 “科林城为起点”,快速投送到基尔夫东部边境 —— 而基尔夫东部的防御短板,恰恰放大了这种威胁。
基尔夫帝国东部长期处于 “城邦联合治理” 状态,土地荒芜、人口稀疏,中央朝廷对当地的管控力极弱:既无常驻的精锐军团,也缺乏完善的预警体系,城邦之间更是各自为战。这种治理困境,让基尔夫东部本身就像 “未设防的后院”。
此时,福斯特瑞的立场便显得尤为关键 —— 若福斯特瑞是 “友好屏障”,基尔夫尚可借助其西部边境的地形与商道,弥补自身东部治理的不足;
可若福斯特瑞成为 “敌对跳板”,基尔夫东部将陷入 “外部威胁逼近 + 内部治理薄弱” 的双重困境,甚至可能引发城邦倒戈、边疆动荡的连锁反应。
所以福斯特瑞王国对基尔夫帝国的战略重要性,早已超越 “邻国” 的范畴,它是基尔夫东部的 “地形屏障”“缓冲地带”,更是制衡外部势力渗透的 “关键支点”。
失去对福斯特瑞的影响力,基尔夫帝国东部的安全将失去根基,整个东部地缘格局也将彻底失衡。
正是基于这些原因,基尔夫帝国不能眼睁睁看着福斯特瑞王国落入天明帝国的控制之中,从中作梗就在所难免。
可是李患之也深谙其中的道理,她之所以要重视对福斯特瑞王国的控制,也正是因为这个王国对基尔夫帝国的重要性。
其实自天明帝国与德玛拉诸国开启商贸往来之初,便暗中将基尔夫帝国列为核心渗透目标 —— 其目的并非局限于某条防线,而是想通过长期渗透,逐步操控基尔夫的整体政局,让这个东部强国成为自身在大陆事务中的 “隐性盟友”。
然而数年来,天明的多轮尝试均以失败告终。
基尔夫民族骨子里的 “排外性” 与对利益诱惑的清醒认知很强。天明帝国曾借商贸往来为掩护,派使者或伪装成商队主事的密探,向基尔夫边境领主、市政官员递出 “合作邀约”:许以 “独家粮食贸易权”“减免天明境内关税”,甚至私下承诺 “若需资金周转,天明可提供无息借贷”。
但基尔夫人素来对天国的 “示好” 保持警惕,既不直接拒绝,也不接下承诺,只以 “基尔夫领主无权私定跨国合作,需奏请女皇” 为由拖延,最终不是不了了之就是被无情举报给对方的情报部门。
金钱与利益的诱饵,在基尔夫人的警惕与对国家的认同面前,始终难以奏效。
更让天国棘手的,是基尔夫密不透风的情报网络。情报大臣米拉耶琳娜主导构建的 “反谍体系” 早已渗透到全国:城门卫兵核对 “身份铁牌” 时,会额外盘问往来人员的商贸目的与既往行程;酒馆、驿站里的掌柜、伙计中,藏着情报部门招募的线人;连贵族府邸的管家、仆役,都需定期向当地情报分站报备 “可疑访客”。
天国派去的暗探,要么刚以 “商人” 身份入境,就因 “行程与商贸记录不符” 被扣押审查;要么勉强潜伏数月,也只能接触到基层小吏,那些达官显贵基本连外围都靠近不了。
仅近两年,孟雷军的情报局就损失了二十九名潜伏暗探,不仅没获取到任何与基尔夫政局相关的核心情报,反而让基尔夫摸清了其暗探的伪装模式与联络方式,后续渗透的难度愈发加大。
不然李患之也不会命人成立风际会,通过拉拢吸纳德玛拉本土人员来开展情报和秘密行动了。
而最根本的阻碍,还在于女皇马杰拉捷娜二世的绝对权威,以及这种权威下形成的 “敬畏氛围”。
这位野心勃勃的女皇帝掌权二十余年,对内平定过贵族叛乱、改革税赋让底层民众受益,对外在与强大的邻国神圣雄狮帝国的冲突中守住了边境,威望早已深入朝野。
但这种 “威望” 让朝臣们真心认同女皇的治国能力,故而忠心耿耿;也有贵族因忌惮女皇掌控的军权与情报网,即便私下对 “皇室集权” 有所不满,也不敢表露半分。
数年来,天国的渗透计划始终停留在 “试探阶段”:利益拉拢难以突破警惕,暗探行动屡屡暴露,想扶持 “代理人” 更是无从下手。
这场无声的较量,最终让李患之认清了基尔夫帝国并非可轻易操控的对象,其民族认知、情报体系与女皇权威交织而成的 “壁垒”,短期内难以撼动。
所以必须从这个国家的外部开始下手,挤压它的战略活动空间,进而看准机会使其内部产生动荡,才能一举将其操控在手中,这注定是一场无声的交锋,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不过现在既然基尔夫帝国那位女皇帝看出了自己的计划,并且开始了反击,那么想破坏自己的战略也没有那么容易,李患之看着窗外的春色,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一个报复计划悄然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