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忆 修改于7.9

　　 以前黎远山总说小美是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人，这话一点没错。就拿看待某件事情来说，好多时候他总能挖得比她深，看得比妻子透。那水准，小美知道自己这辈子怕是赶不上了。

　　 生活里，她和黎远山倒不像别家夫妻那样，为谁多拖了地、谁少洗了碗这类生活琐事争吵不休，反倒是常会因为对同一件事的看法拧不到一块儿，生出些不痛快。

　　 但小美对这些其实不太往心里去，家里面有个这么细致周到、凡事能拿主意的人，她少操多少心啊，这难道不是福气么？

　　 以前黎远山总是笑话妻子头脑太简单，可后来他不这样说了。许是他那过于谨慎细致的头脑，让他在生活里碰了不少壁、吃了不少苦头，反倒渐渐羡慕起妻子的简单来。过去在他眼里她的那些“没心没肺”的缺点，如今竟都成了他常挂在嘴边的优点。

　　 他有时甚至会放下架子，认真听她那些算不上开导的建议，那模样，让小美觉得丈夫倒比从前可爱了些。

　　 黎远山兄妹最终还是同意让暄暄奶奶过来了。见到病床上的儿子后，他母亲并没有哭天抢地，只是红着眼圈，紧紧握住儿子的手摩挲，看上去比暄暄爷爷要坚强得多。

　　 暄暄爷爷早他奶奶一个月来，那天进病房时，看上去脚步都有些发飘，他只是匆匆往儿子床上扫了两眼，就猛地转过身，几乎是冲进了卫生间——大概，他是想找个没人的角落，把那些忍不住的眼泪偷偷掉完吧。

　　 小美让老两口在病房守着黎远山，自己回了趟家。她得回家取些需要的东西送到旧房去，之前暄暄爷爷一个人在这儿住时怎么都好说，如今婆婆来了，被褥、日用品总得拾掇齐全些。

　　 偏赶上这大热天，太阳烤得柏油路都快化了，小美坐公交来回跑几趟，衣服湿得似能拧出水来，真是没一点力气再动弹。

　　 暄暄姥姥看到当即就不乐意了：“你就不能让他爷爷过来搭把手？他整天倒自在，不用跑医院送饭，还时不时往这边跑，取几本书拿去看——儿子都这样了，他还有闲心看书？”

　　 小美满头大汗地倒腾东西，听着这话却没法跟母亲顶嘴。大热天的，她老人家每天既要给一大家人做饭，还得惦记黎远山的病号饭。医院不让用搅拌机，那个小饭煲也只能有时煮点稀粥、炖个鲫鱼汤什么的，母亲为这些事已经够累了，她有脸与她争吵?

　　 “他姥爷那么大岁数，还天天跑医院给你送新鲜水果、蔬菜，他爷爷就不能送？”母亲还在那里念叨。大热天开着窗，这大嗓门外面肯定都能听的到，小美真觉得丢人。

　　 她张了张嘴想辩解，话却堵在喉咙里。母亲这点上还真冤枉人家了。他爷爷不是没往医院送过这些，是她不让再送的。像过去的黎远山，他爷爷买东西总是捡最便宜的，苹果带着斑，青菜沾着泥；而父亲买来的，总是又干净又新鲜，谁都知道该选哪种。

　　 而且，他爷爷也不是不想给儿子做饭，只是他做的饭，他儿子根本消化不了。就远山现在这种植物人似的肠胃，连稀粥都得熬得像米汤，他爷爷偏要把肉切碎了拌进粥里，有时连鼻饲管都能堵上，排便都困难。

　　 两边老人也常因给病号做饭的事，见面说起来总要因为观点不同拌嘴，最后闹得不欢而散。有时还会在医院里吵吵起来。每次她回家都待不了几分钟——知道他姥姥准有一肚子话等着。在医院时她打电话，说得多了，还能找个借口挂掉，当面却只能听着她唠叨。

　　 过了些日子，黎远山舅舅家的二姑娘来了。她的到来总算让小美松了口气，起码能腾出手出去买些急用的东西。但那些细致活儿，她还是干不了。

　　 在她来之前，她哥的气管就已经切开了。一开始是护士给吸痰，后来小美就自己来了。这样做一是想省点钱，二来是看不惯有些护士毛手毛脚的动作，她只好硬着头皮学。现在每天都得用吸痰器给黎远山吸好几次痰，力道、角度都得拿捏准，小姑娘试了好几次都没学会，只能她自己来。

　　 那姑娘在岛城只待了一个月就回去了——家里的农活到了忙季，实在脱不开身。她一走，手头的事一下子又堆成了山，小美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了。

　　 更让她感到烦闷的是，医院里总是三天两头地催促缴纳押金。护士长每次见到她，脸上都露出一副仿佛谁欠了她几百块钱的表情。不过，小美才不会在意她的态度，反正那段时间她已经把脸皮磨炼得足够厚了。

　　 有一天，正好暄暄爷爷奶奶从旧房过来看儿子。小美便把二老留在病房照看儿子，自己出去买点东西。然而当她回来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对面的床铺已经换了床新病号。听说是摔伤的，看状况伤势似乎不轻。

　　 床前围着几个穿着邋遢的人，原本就不大的病房里一下子挤进了十几个人，而且他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让整个房间显得更加拥挤不堪。

　　 小美疑惑地问他爷爷：“前面那床病号早晨走前也没听说打算出院啊，东西还留着呢，怎么就又来了新病号？”他爷爷无奈地告诉说：“你刚走不久，护士就急匆匆地推进来一床新病号。我想拦也拦不住，怎么跟人家说都不管用。”

　　 小美赶紧把手里提的东西放下，走进卫生间洗了手，换好衣服后，将锅里炖好的鲫鱼汤倒出来，凉了一会儿给黎远山用鼻饲打了进去。等他爷爷奶奶离开后，她走出病房，来到对面的护士站，找到了护士长，询问她为什么又给病房里加了一床重病号。

　　 护士长虎着脸强调说，“我们实在没地方安排了，那床病号又总不在。”

　　 小美据理力争说，“不管怎样你得调整下，黎远山这几天肺部感染你又不是不知道?病房里人来人往的，进出更容易感染。而且最早你们加床位时，也说过，只给这个病房分配轻病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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