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昔阳县县令和建宁王云明私吞朝廷下拨赈灾粮食一案，已告一段落。

　　 尘埃落定那日，萧燕燕领着我来到城外不远处一处僻静的山坡。

　　 入夏的风裹挟着野花的香气，吹过新绿的草甸，四娘的坟就静静地立在那里。

　　 "三十里地，不远不近。"

　　 萧燕燕轻声道，手中的白菊在风中微微颤动，"既离了那腌臜地界，又能时时看着昔阳城的百姓。"

　　 我蹲下身，指尖触到冰凉的墓碑。

　　 四娘生前最爱干净，如今坟头却已冒出星星点点的杂草。

　　 鹅肠草贴着碑石生长，狗尾草在春风里得意地摇晃。

　　 我一根一根地拔着，那些草根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让我想起四娘洗衣时皂角的清香。

　　 "她总说'做人要像雪后的梅花'。"

　　 我擦去墓碑上的露水，露出"爱妻四娘"四个大字。

　　 冰冷的石碑上，那刻痕深深浅浅，像是刻进了我的骨血里。

　　 "四郎......"

　　 萧燕燕站在我身后，声音里带着犹豫。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想解释这墓碑上的称谓，想为这个自作主张的决定辩解。

　　 但我只是轻轻抬手，制止了她未出口的话语。

　　 晨雾在墓园里缓缓流动，打湿了我的衣角。

　　 我伸手抚过那四个字，指尖能感受到每一笔划的纹路。

　　 四娘生前最爱这样的清晨，总说这时候的露水最是清甜。

　　 "燕燕，你做的很好。"

　　 我的声音比想象中平静。

　　 四娘的坟前摆着新鲜的木棉花，是萧燕燕一早爬树采摘下来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木棉花的话语大概是——珍惜眼前人。

　　 可惜，当我懂得珍惜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她跟在我的身边，看似是个懦弱又胆小的姑娘，可是，谁又能想到她为了反抗自己的爹爹，为了不嫁给权势滔天的建宁王，而深夜出逃，又为了自己的好姐妹，失去了宝贵的生命。

　　 我蹲下身，从怀中掏出一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墓碑。

　　 那是四娘留下的唯一物件，针脚细密得就像她这个人，处处周到。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我对着墓碑自言自语，"我明明清楚她的心意，明明就懂得她带我的真心，可我……我为什么要如此固执。"

　　 萧燕燕缓缓俯下身来，劝慰道：“四郎，妹妹，她已经看到了你的心意。想必，她在天有灵听到你的这些话，也会心安的。”

　　 说罢，她递了一壶酒到我手中。

　　 我斟满一杯，洒在四娘的坟前。

　　 酒香混着泥土的气息，让我想起四娘生前的娇俏的面容。

　　 "现在补上这名分，太迟了......"

　　 我苦笑着摇头。

　　 萧燕燕亦是苦涩一笑道："但总比没有强。"

　　 远处传来晨钟的声音，惊起几只山雀。

　　 阳光终于穿透晨雾，照在那四个字上，泛着微微的光。

　　 四娘的坟前已经长着几株坚韧不拔的蒲公英，想起圣洁的仿若一朵白莲花的四娘，我忍不住伸手要去拔掉那几株开着黄花的蒲公英。

　　 萧燕燕忽然按住我的手腕。

　　 一株蒲公英正在坟茔的背阴处开着黄花，绒球般的种子在阳光下晶莹透亮。

　　 "四郎，留着吧！"她说，"四娘会喜欢的。"

　　 远处传来牧童的笛声，悠长的调子融进晨钟里。

　　 我望着昔阳城的方向，炊烟正袅袅升起。

　　 四娘若在天有灵，当能看见昔阳县的一片清明，赈灾粮终于进了百姓的灶台。

　　 “四哥，对不起你，没能保住你爹的性命。”

　　 我长叹一口气，望着萧燕燕通红的眼眶，心中百转千回。她爹萧远山乃当朝重臣，却因贪腐案牵连，罪证确凿。我若徇私枉法，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的期许？可眼前这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的女子，此刻泪如雨下，又叫我如何不心痛？

　　 晨风掠过御花园，带着几分凉意。我伸手扶住萧燕燕摇摇欲坠的身子，触到她冰凉的手指，心头又是一紧。

　　 “陛下。”

　　 不远处传来尚柔的声音，如清泉般涤荡了这凝重的气氛。

　　 我转头望去，只见尚柔从停在不远处的马车上轻盈跃下。

　　 她身着淡紫色宫装，裙摆上绣着的蝶恋花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她提着裙摆，踏着沾满晨露的青石板小径朝我们奔来。

　　 绣鞋踏碎草尖上的露珠，在身后留下一串晶莹的痕迹。

　　 朝阳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发间步摇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慢些。”

　　 我不由出声提醒，却见她已跑到近前，微微喘息间呵出淡淡白气。

　　 她先向萧燕燕投去关切的目光，又从袖中取出丝帕，轻轻为对方拭去泪痕。

　　 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早已做过千百回。

　　 我望着尚柔温婉的侧脸，忽然想起昨夜她在书房内陪着我翻阅着裴剑从京都带来的那些奏折。

　　 这些奏折本该是皇后慕容嫣替我执笔批阅的。

　　 自从，她流失了腹中的胎儿之后，整个人便一蹶不振。

　　 先前，她还能勉强支撑着，替我批阅朝臣们呈上的奏折，强撑着皇后的威仪，不让外人看出半分脆弱。

　　 可近来，她的身子愈发虚弱，整日昏昏沉沉，连起身都困难。

　　 再加上痛失爱子的打击，她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一具空壳。

　　 想到这里，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窒息。

　　 那孩子……也是我的骨肉啊！

　　 那是我来到这个时代后的第一个孩子。

　　 我曾无数次想象他出生后的模样——是像慕容嫣那般清冷矜贵，还是如我这般眉眼深邃？

　　 可这一切，都被那些包藏祸心之人毁了。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朝中暗流涌动，那些躲在阴影里的毒蛇，终究还是将獠牙对准了我的软肋。

　　 他们害死的不仅是我的孩子，更是彻底击垮了慕容嫣。

　　 这笔血债，我迟早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陛下？"

　　 尚柔的声音轻轻将我拉回现实。

　　 她担忧地望着我，眸中映着晨光，清澈见底。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恨意。

　　 “我们回吧！”

　　 晨光渐盛，照在我们三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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