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的甬道如同巨兽的喉管,深不见底,弥漫着铁锈、血腥和陈年霉腐混合的窒息气味。
墙壁上凝结着不知何年溅上的暗褐色污迹,油灯在阴风中明明灭灭,将人影拉扯成扭曲的鬼魅。
丙字七号房。
铁门发出刺耳的“哐当”声,被粗暴拉开。
常禄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玄色斗篷的下摆沾染着巷战溅上的点点泥污,更衬得他脸色在昏黄灯下如覆寒霜。
他身后两名精悍缇骑,如同拖拽一袋烂泥,将浑身瘫软、面无人色的沈笠重重掼在冰冷潮湿的石地上。
沈笠的官帽早已不知去向,发髻散乱,深青色常服被绳索勒出道道皱褶,沾满尘土。
他蜷缩着,像一只被抽掉骨头的虫,身体筛糠般抖着,喉咙里发出断续的、意义不明的呜咽,涕泪糊了满脸,哪还有半分户部主事的体面。
常禄的目光越过他,落在角落草堆里那个被捆成粽子、同样抖若筛糠的灰衣人身上。
那是城隍庙后巷的接头人。
“弄醒他。”
一桶冰冷刺骨、混杂着冰碴的脏水兜头浇下!
“呃啊——!”
灰衣人猛地一哆嗦,从半昏迷中惊醒,喉咙里爆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惨叫,随即又被堵嘴的破布噎住,只剩下窒息的嗬嗬声和惊恐到极致的白眼。
常禄踱步上前,锃亮的牛皮靴底踩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囚徒绷紧欲断的心弦上。
他停在沈笠面前,阴影将后者完全笼罩。
“沈主事,”
常禄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认得他吗?”他用脚尖随意点了点角落的灰衣人。
沈笠浑身剧震,惊恐的目光扫过灰衣人,又触电般缩回,死死盯着地面,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只有牙齿磕碰的咯咯声在死寂的囚室里格外瘆人。
常禄也不催,只是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取出那个被严密油纸包裹的小方块,又拿出一个更大些的油纸包
正是从碧波池底打捞上来的、包裹着黄褐色毒膏的原物。
他将两个油纸包并排放在沈笠眼前的地面上。
刺鼻的、混合着药铺苦味和某种令人作呕腥气的怪异气味,瞬间在狭小的囚室里弥散开来。
“这味道,熟吗?”
常禄俯身,鹰隼般的目光攫住沈笠惊恐涣散的瞳孔,
“储秀宫刘嬷嬷临死前,招得很痛快。她说,她只是个传声筒,每次从宫外接‘信儿’、取‘东西’,再交给该给的人。接头地点、暗号,都写在纸条上,由不同的人送来……而纸条的源头,指向户部清吏司的沈主事你。”
“不……不是我!我冤枉!常总管!我冤枉啊!”
沈笠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弹起上半身,涕泪横流地嘶喊,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是……是有人逼我的!是……”
“是谁?”
常禄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压迫,
“说出来!指使你的‘老爷’是谁?这毒物,又是从何而来?要送到宫里何人手中?目的何在?!”
沈笠死死盯着地上那两个散发着不祥气味的油纸包,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喉咙里咯咯作响,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再也吐不出一个字,只剩下极致的恐惧。
“看来沈主事知道这是什么。”
常禄冷笑一声,直起身,不再看他,转向角落的灰衣人。
一名缇骑粗暴地扯掉灰衣人嘴里的破布。
“说!谁让你去城隍庙送东西的?不说,让你尝尝诏狱七十二道开胃小菜的滋味!”
缇骑的声音如同刮骨钢刀。
灰衣人早已吓破了胆,下身一片濡湿恶臭,语无伦次地哭嚎。
“老…老爷饶命!是…是沈府!沈府后门看门的张癞子!他…他给了我二钱银子,让我戌时末去城隍庙后巷…把…把这个油纸包…塞进断墙下第三块石碑缝里…别的…别的我真不知道啊!饶命啊老爷!”
“张癞子?”
常禄目光如电,射向面如死灰的沈笠,“是你府上的人吧,沈主事?”
沈笠瘫软在地,眼神彻底涣散,嘴唇翕动着,发出蚊蚋般的哀鸣。
“完了…全完了……”
常禄不再废话,对缇骑一挥手。
“撬开他的嘴。用‘寒潭水’。”
声音平淡,却让两个囚徒瞬间如坠冰窟。
“遵命!”
缇骑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兴奋,立刻有人提来一桶冒着森森白气的、浮着冰块的“水”。
这水泛着诡异的淡青色,寒气逼人,是诏狱特制的刑讯之物,沾之如万针攒刺,痛入骨髓。
凄厉绝望的惨嚎瞬间塞满了丙字七号房,又被厚重的石墙吞噬,传不到外面分毫。
常禄转身走出囚室,对守在门口的心腹低声吩咐。
“立刻带人,围了沈笠府邸!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尤其是那个看门张癞子,要活的!再查他近半年来所有银钱往来,接触过的人!挖!给我挖地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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