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陈星观看了《甄环传》。
剧中,雍正对着丽嫔的绿头牌皱眉时,苏培盛只道:“这牌子落了灰,奴才拿去擦擦。”
次日,丽嫔再未得召幸。
皇帝只当他体贴,无人知晓那夜他袖中藏着崔槿汐绣的竹叶帕子。
后来慎刑司的炭火烧红铁钳,他跪在甄嬛脚边剖白:“奴才这一生,跪过无数人,唯有槿汐,是我想站着牵住手的人。”
新帝登基那日,他脱下总管太监服走出神武门。
胡同深处的小院,崔槿汐正踮脚往门楣挂灯笼,他伸手扶住她的腰:“慢些,苏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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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的夜,是泼了浓墨又碾碎金粉的缎子。养心殿里,鎏金狻猊兽口中吐出龙涎香的青烟,丝丝缕缕,缠绕着烛火昏黄的光晕。雍正帝朱笔悬在奏折上方,久久未落,眉心的褶皱深得能夹死飞虫。殿内落针可闻,侍立的小太监们个个屏息垂眸,恨不得连心跳都摁停了。
唯有苏培盛,像殿角那座西洋金自鸣钟里最沉稳的机簧。他立在御案斜后方的阴影里,腰微微躬着,是奴才的本分姿态,眼神却如古井深潭,无声无息地将帝王每一丝细微的情绪波澜都收摄其中。那悬而未落的笔尖,那眉间沟壑里蕴着的沉郁风暴,都在他心镜上清晰映照。
他上前一步,步子轻得像猫踩在绒毯上,恰到好处地停在能听清皇帝呼吸、又不至于僭越的界限。“皇上,”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浸透了岁月与恭顺的醇和,“夜深了,龙体要紧。奴才瞧着,您晚膳用得不多,小厨房温着盏杏仁酪,清润安神,可要进些?”
雍正搁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疲惫地“嗯”了一声。那声“嗯”里裹着的烦躁,寻常人听不出,苏培盛却品得分明。他转身,一个细微得几乎不可见的眼神递向殿门口侍立的小夏子。小夏子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张罗。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雍正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御案一侧。那里静静躺着一枚象牙雕花托盘,盘中排列整齐的绿头牌,在烛光下泛着温润又冰冷的光泽。皇帝的视线在其中一块牌子上停留了一瞬,极快,快得如同错觉。那是丽嫔的牌子。
苏培盛垂下的眼睑纹丝未动,心念却已电转。丽嫔昨日在御花园为争一盆新贡的魏紫牡丹,言语间冲撞了熹贵妃,骄纵太过。皇帝此刻的不豫,怕是大半源于此。他亲自从小夏子手中接过那碗温热的杏仁酪,稳稳奉到御前,口中温言道:“皇上,这夜气沉了,有些物件儿也沾了潮气,瞧着不大清爽。”他微微侧身,目光恭敬地掠过那盘绿头牌,声音放得更低缓,“就比如……丽嫔娘娘那块牌子,奴才方才瞧着,像是落了些浮尘,恐污了圣目,不如……奴才先撤下去,仔细擦拭干净?”
雍正正接过玉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皮,目光沉沉地落在苏培盛低眉顺目的脸上。没有斥责,没有追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默。过了片刻,他才缓缓舀了一勺杏仁酪送入口中,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唔”。
这便是允了。
苏培盛躬身应道:“嗻。”他上前,动作轻缓如拂去蛛丝,只单独拈起丽嫔那块绿头牌,拢入袖中。象牙牌微凉的触感贴在腕间,像一块冰。他知道,这块牌子,从此便蒙上了无形的“尘”,再难见天日。他退下时,眼角余光瞥见皇帝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分。那并非释然,而是一种“麻烦被悄然解决”的满意。
回到自己那间狭小却整洁的值房,烛火如豆。苏培盛才从袖中拿出那块绿头牌,并未擦拭,只是随意丢在桌角。他解开自己外袍的盘扣,手探入内襟,指尖触到一方柔软的、带着体温的素帕。他小心翼翼地抽出,帕子一角,用青绿色的丝线绣着几片疏朗的竹叶,针脚细密,清雅坚韧。他将帕子凑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脂粉香,只有一种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气息,混着一点陈旧书卷的味道。这是崔槿汐的帕子,那日他借口对食宫人名录有疑,去内务府寻她“核对”,趁人不备,“失手”碰掉了她袖中的帕子,又“慌忙”捡起,就此“遗忘”在自己身上。
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几片青竹。槿汐……储秀宫那个沉静得如同一泓秋水的掌事姑姑。她看他时,眼神里没有寻常宫女对太监总管的敬畏谄媚,也没有鄙夷怜悯,只有一种平和的、带着距离的澄澈。可正是这澄澈,像一根极细的针,扎进了他早已枯槁的心房最深处,隐秘地牵动着痛楚与渴望。
他深知自己的身份,是皇帝身边最得用的狗,是这深宫里见不得光的老阉奴。情爱?那是主子们才有资格挥霍的玩意儿。可掌心的帕子温软,那竹叶的脉络硌着指腹,提醒着他一种近乎荒谬的妄想——或许,在这泥潭里,他也能抓住一点属于“人”的暖?这妄想如同暗夜里的磷火,微弱却执拗。
机会,裹挟着巨大的风险,终于砸到了眼前。那个倚梅园里胆大包天的宫女余莺儿,冒名顶替了除夕夜与皇帝偶遇的“逆风如解意”之人。皇帝寻人心切,却又囿于帝王颜面,不愿声张。苏培盛冷眼瞧着余莺儿眼中掩不住的野心与慌乱,心中早已洞若观火。假的,拙劣的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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