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洛阳,已然有几分暑气,白日里熏风微燥,到了夜间,却犹自存着一丝清冽。
子时已过,万籁俱寂。长街深巷,皆被浓墨般的夜色浸透,偶有夜风拂过,便惹得檐下灯笼轻晃,在青石板上投下些捉摸不定的、摇曳的昏黄光影,更衬得周遭死寂沉沉。
梆!——梆!——梆!
单调的更声响起,敲破了这粘稠的夜。
更夫刘老三,拖着灌了铅似的腿,一步三晃,肩上那根磨得溜光的梆子棍也似有千斤重。他猛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两滴浊泪,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露出豁了口的黄牙。
这哈欠打得浑身骨头都松了,一股急迫的尿意却陡然从小腹升腾起来,火烧火燎。
“这劳什子的活计,熬煞个人……”他嘟囔着,左右张望,巷口拐角处,一面废弃砖墙的阴影浓重,正可遮蔽些形迹。
他急急闪过去,背对着空寂的长街,解了裤带。憋了许久的热流终于畅快地奔涌而出,浇在墙根的尘土和几丛野草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刘老三半眯着眼,享受着这片刻的轻松,心神正自松懈。
忽地,头顶上那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异响。非风非雨,倒似极薄极韧的皮革被无形巨力骤然撕裂,发出“嘶啦——嗡——”一声尖利怪响,直刺耳膜。
这声音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性,仿佛能钻透骨头缝。刘老三浑身一激灵,尚未撒尽的尿意瞬间吓得缩了回去,裤裆里一片冰凉湿腻。
他猛抬头看去,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只见离地约莫两丈高的半空里,竟悬着一物。其形初看恍若一顶巨大斗笠,边缘却非竹篾的圆润,而是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令人心悸的锯齿状轮廓,仿佛被无形巨口啃噬过一般。
那物通体散发着一种幽冷、粘腻、非金非石的光泽,青不青,绿不绿,惨惨淡淡,如同深潭底浸泡了百年的腐铜,幽幽地、无声地悬浮着。
更骇人的是斗笠中央,本该是笠顶的位置,此刻却深深凹陷下去,形成一个深不见底、浓黑如墨的圆洞。那黑洞仿佛有生命般,正缓缓地、贪婪地“吞噬”着周遭本就稀薄的夜光,偶尔竟从洞底深处闪出一点针尖大小、猩红如血的幽芒,倏忽即逝,快得让人疑是错觉,却足以令人魂飞魄散。
刘老三只觉头皮炸开,浑身血液瞬间冻住,连骨头缝里都往外冒着寒气。那斗笠状怪物的幽光映在他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上,一片死灰。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破风箱被猛地堵死,连一声完整的惊叫都卡在胸腔。他想跑,双腿却如同被钉死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纹丝不动,唯有上下牙关剧烈地磕碰着,咯咯作响。
就在他僵立如木偶的瞬间,那悬浮的“斗笠”竟猛地飞向他,那点猩红幽芒再次闪现,竟似一只择人而噬的妖怪独眼。
紧接着,那怪物挟着一股阴冷刺骨的腥风,直直地朝着刘老三俯冲下来。其势快如鬼魅,无声无息,只有那锯齿状的边缘撕裂空气,带起一阵令人牙酸的、极其细微的“嘶嘶”声,转瞬已迫近头顶。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终于从刘老三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尖利地划破死寂长夜。
这濒死的绝望呼喊,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沉睡的洛阳城上。
“哪个杀千刀的?!半夜三更号丧呢!” 巷子左侧的院门“哐当”一声被粗暴推开,探出一个光着膀子的粗壮汉子,睡眼惺忪,满脸横肉,因被吵醒的怒气而扭曲着,手里还拎着半截充当武器的粗木门栓。
几乎是同时,右侧院门也“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须发皆白、穿着灰布褂子的干瘦老汉揉着眼骂骂咧咧:“作死啊?还让不让人安生!”
更远处,几户人家的窗户也亮起了灯,传来妇人低低的埋怨和孩童被惊醒的啼哭。
刘老三哪里还顾得上回应?
那顶催命的“斗笠”已悬在他头顶不过一尺,幽光几乎罩定了他整个头颅,那黑洞洞的“笠口”仿佛一张咧开的大嘴,散发着浓烈的死气。
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恐惧的麻痹,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呜咽,猛地转过身,连滚带爬地朝着巷口亮着灯笼的主街方向亡命狂奔。裤子湿漉漉地贴在腿上,狼狈不堪,可他全然不顾,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老三?你撞鬼了?!” 光膀汉子借着主街灯笼透进巷口的微光,勉强看清了刘老三那张因极度恐惧而完全变形的脸,如同见了活鬼。
他顺着刘老三奔逃的方向抬眼望去。
“我的娘啊!!!” 那汉子脸上的怒容瞬间冻结,随即被一种纯粹的惊骇彻底取代,眼珠子瞪得几乎要爆出眼眶,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手中的木门栓“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剩下“嗬嗬”的抽气。
另一侧的老汉,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圆,干瘦的身子筛糠般抖起来,指着那悬浮的、正紧追刘老三而去的诡异“斗笠”,喉咙里咯咯作响,半晌才挤出一丝变了调的嘶喊:“妖……妖怪!妖怪杀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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