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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炯见螭吻营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整军,当即便也不再多留,打马返回了梁王府。
一路奔马,重归家中,但见府门前两尊石狮沉默如铁,朱漆大门洞开,阶前洒扫得纤尘不染。他心内早已盘算定了祭祖时辰,遂不及更衣,径直往祠堂行去。
这祠堂森然立于王府深处,重檐歇山顶沉默地压着几重院落,院中古柏森森,枝叶交叠,筛下碎金也似的日影,却照不透那殿堂深处的幽邃。
推开两扇沉重的黑漆大门,一股混合着陈年香火、檀木与尘埃的肃穆气息扑面而来,仿佛百年的光阴在此凝固沉积。
神龛之上,弘农杨氏历代先祖的牌位次第林立,乌木底子,金字名讳,在长明灯幽微而恒定的光焰下,隐隐流动着一种无言而沉重的威仪。
供案早已铺设齐整。
居中乃是整猪、整羊、整牛三牲之献,牲体硕大,覆以明艳朱红绸缎,只露出昂然的头颅。旁侧各色时鲜果品堆叠如山,玉壶春瓶内插着新折的带露春花,清冷芬芳。
另有细巧点心无数,如玛瑙、如珠玉,盛在汝窑天青釉的盘碟之中,静默无言,唯待香烟缭绕,上达于先祖之灵。
杨炯换了素色箭袖常服,神情端肃,净手焚香。他于香案前深深三揖,方从阿福手中接过三炷香。
杨炯引了火折子,轻轻一吹,橘红的火苗便跳跃起来,小心翼翼地凑近香头。谁知那火苗甫一触及香身,竟嗤啦一声,如同畏惧般骤然熄灭,只余一缕焦黑的痕迹与淡淡的焦糊气。
杨炯心头一紧,额角沁出细汗,忙又吹亮火折,屏息再点。此番那香头倒是泛出一点暗红,如人病中唇色,微弱地明灭了几下,竟也无声无息地熄了,连一丝青烟也吝于腾起。
杨炯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祠堂里静得落针可闻,唯闻窗外风过古柏,枝叶摩挲,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且换新香来!”杨炯沉声道,声线平稳,却似深潭投石,搅动了祠堂内凝滞的空气。
阿福不敢怠慢,忙取来另一束新香。
此番点燃倒是顺遂,三缕青烟袅袅直上,于梁柱间盘旋萦绕。
杨炯持香,正待下拜,忽闻堂外风声陡急,呜咽之声愈盛。
一阵穿堂风猛地灌入,竟将那垂挂于神龛两侧的杏黄云锦帷幔高高掀起,如同巨鸟扑翼,猛地扫向供案。
只听“哗啦”一声脆响,旁边一只供奉新采果蔬的定窑白瓷大盘竟被帷幔带倒,自案上滚落,跌在青砖地上,霎时粉身碎骨,雪白的果肉与晶莹的碎片狼藉一地。
几乎同时,供案中央,那硕大无朋、覆着红绸的猪头,竟也似被无形之手推搡,骨碌碌从盘中滚落,“咚”的一声闷响砸在地上,红绸委地,露出狰狞面貌,獠牙刺目。
杨炯正屈膝欲跪,腰间束着的羊脂白玉带扣竟在此时“啪”地一声脆响,那玉带钩生生断裂开来。玉质温润,此刻断口却显得异常刺目。
杨炯身形微微一滞,低头看了一眼断落的玉带钩,面上沉静如故,俯身拾起,纳入袖中。
他撩起袍袖,依旧端端正正地跪倒在蒲团之上,对着森然林立的先祖牌位,行三跪九叩大礼,额头触地,沉稳清晰,仿佛方才那连番惊扰不过是尘埃拂面。
口中朗声祝告:“不肖子孙杨炯,今奉王命,再征东瀛。伏惟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垂慈护佑,廓清海波,早奏凯歌,使炯得以全须全尾,归奉宗祧。家门安泰,血脉绵延,皆仰赖先祖洪福!”
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回荡在空旷而余悸未消的祠堂里。
立于阶下的谢南早已将这连番变故尽收眼底。先是香火难燃,再是帷幔掀盘、玉带自断,桩桩件件,皆是不祥之兆。
她平日最信因果征兆,此刻只觉一颗心如同浸在冰水里,又似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透不过气。
谢南脸色早已煞白,手中一方丝帕被绞得死紧,指节都泛了青白。她再难按捺心中惊惶,一把抓住身旁杨文和的衣袖,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你瞧瞧!这……这香点不着,盘碎果散,连儿子的玉带都无端端断了!这兆头……这兆头太凶险了!快!快派人去请林庚白林道长来!请他务必设法禳解!”
杨文和虽也目睹了那几番异动,心头亦蒙上一层阴翳,但他久历风霜,身为一字并肩王,威仪气度早已刻入骨血。
他轻轻拍了拍谢南冰凉颤抖的手背,沉声道:“夫人且稍安。林道长此刻,怕已回了清微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祠堂内正肃然叩拜的杨炯身影,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前日得他传讯,清微掌教有召,须得即刻回山!林道长还要筹备炯儿与陆萱的大婚仪典,也就早早回去了。”
谢南闻言,如遭雷击,身子晃了晃,幸得身边侍女眼疾手快扶住。
她心乱如麻,瞬间多想起来:筹备婚事?偏偏是这等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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