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立秋,诸君且乐:岁华过半休愁偿,且对西风贺立秋。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尘埃落定,已是三日后的光景。
一条氏倭国既已覆灭,王修便以中枢令的名分传下旨意,令全国十三藩尽数进京。这一来是要立定正统的名分,二来也是为着安抚天下人心。
如今的平安京,早由王修全盘接掌。她除了忙着料理母亲藤原定子的后事,其余大半时日,都只在政务里埋着头。
万幸的是,媄子与王修的底方总算还在,藤原道月仔细验看了再三,决意即刻配药,七日后便正式开治为二人解毒。
偏是这局面,倒叫杨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头七上八下。起初他的盘算,原不过是闪击倭国,顶到头也只想着占了那石见银矿,再夺几个沿海港口罢了。
可他先前猜度王修的身份,猜了不知多少回,总以为顶破天不过是藤原氏的哪位贵女,哪里想得到,她竟是倭国的嫡长公主?
更叫人犯难的是,她被众人拥戴做了樱町天皇,菖蒲又被推为玉藻天皇。这名号与实权的纷争之所以没闹起来,一来是有自己那位“好姐姐”杨渝在里头镇着场子,二来呢,自己手里管着所有的军队。偏这两位,又都是自己的妻子,真要闹起来,总有些碍难。
可这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又能撑到几时?
菖蒲原也不是在意什么天皇虚名的人,只是她既收拢了部下,总得摆出些姿态来,好叫底下人瞧着,跟着她,断不会吃了亏去。
这便是政治人事里头的缠夹处了。
有时候,你身在那个位置上,原是身份定着你,许多事,由不得你不表态。
王修此番召集十三外藩进京,恐怕正是要了结这名实纷争。
除此之外,菖蒲与叶子那点误会,也还横亘当前。
虽说菖蒲并非有意,私下里也向叶子陪了不知多少回不是,可这般事体,哪里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的?瞧着二人如今相处时那份客气,便知心里头怕是已生了嫌隙,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热络了。
一想到这些,杨炯坐于阴阳寮观星台上,心内就如麻团乱搅,倭国初定,千头万绪,更有两位天皇妻子名分未明,兼之叶子与菖蒲间那难解的隔阂,种种烦难,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不由得对空长叹:“这妻子多了,当真是要命呀!”
话音刚落,忽闻一声清越之音,带着几分久违的熟稔,自阶下传来:“哼!如今晓得烦难了?当初招惹那些姑娘时,怎不见你口中抱怨半句?”这声音清越,如冰泉击石,穿透五月的微燥空气,直抵观星台顶。
杨炯眉峰微蹙,循声望去。
只见那白石阶上,一人正拾级而上。五月的天光清亮如水,泼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影。
谢令君今日是一身素净至极的月白细布衫子,非绫非罗,毫无纹饰,唯腰间束着一条天青色丝绦,愈发显得纤腰一束,身姿如修竹临风。
头上亦是简素,如墨似漆、光可鉴人的长发并未挽成繁复发髻,只用一根同色的天青缎带松松束在脑后,长长地垂至腰际以下,宛如一匹上好的玄色锦缎倾泻而下,偶有微风掠过,几缕发丝便俏皮地拂过她白玉般的脸颊与颈项,那缎带亦随之款款飘动。
全身上下,竟无半点珠翠妆点,唯独左腕上笼着一只翠色莹然的玉镯,水头极足,绿意沁人。
她步履轻盈,右手却提着两只沉甸甸的土陶酒坛,粗朴的坛身与她通身清冷出尘的气韵奇异地交融,非但不显粗陋,反添几分江湖儿女的疏朗与不羁。
那面容,仍是记忆中熟悉的冷艳,眉含黛,目映星,鼻挺直,唇色淡,天然一股拒人千里的孤高。
只是细看之下,那孤高之中,竟隐隐透出一丝往日不曾有的、极力掩饰的柔弱,如同深秋薄霜覆盖下的劲草,坚韧之下藏着易折的脆弱。这脆弱,仿佛只对着观星台上这一个人显露,少有人见。
五月的暖风,拂过她单薄的肩头,月白衣袂飘飘,几似乘风而来。
杨炯望着这步步走近的表姐,心头滋味复杂难言。
自他魂灵易体,对这位曾当众予他难堪、言明死亦不嫁的谢家贵女,实无半分旧情牵念。
然则,谢令君孤身一人,凭着一股子不要命的执拗,万里奔波,深入这异国战乱之地,更在海上、在敌阵中救下数名麟嘉卫兄弟的性命,这份胆气与情义,又令他无法再如从前那般冷面相对。
此刻见谢令君明显是精心拾掇过才来寻他,那月白衣衫衬着如瀑青丝,在晴光下竟有惊心动魄的洁净之美,杨炯心头微动,唇边不自觉地漾开一丝笑意,脱口道:
“今日是什么黄道吉日?竟打扮得这般漂亮?”那“漂亮”二字,说得有些生涩,却是真心。
谢令君正踏上最后一级石阶,闻言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面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红晕,旋即被她眼中浮起的薄怒与一丝羞恼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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