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回 新帝国

　　 天明帝国历“焮元”五年六月末。

　　 中土大陆，天明帝国京城。

　　 日头悬在云端像团暖烘烘的棉絮，连风都裹着几分燥热。棋盘街的青砖被晒得发烫，往来行人多提着竹编食盒，夏布衣裳扫过路面时，扬起细尘又很快落定。

　　 街角绸缎庄的青布幌子垂着，穿短衫的小贩挑着酸梅汤担子走过，木梆 “笃笃” 敲得清脆，吆喝声裹着冰碴儿的凉：“冰镇梅汤 —— 解乏哟！”

　　 茶肆二楼临窗的青衫书生，正把纸扇抵在额间打盹，扇面上 “夏荷图” 被风掀得轻晃。

　　 楼下花摊前，穿素色襦裙的妇人牵着梳双丫髻的女童，指尖捏着枝新开的合欢，银钗别在发间，转身时裙摆扫过竹篮里的鲜桃，沾了片粉白花瓣。

　　 街东头的书坊敞开着门，老掌柜趴在案上翻账本，案头瓷碗里的凉茶冒着细烟，蝉鸣从坊外老槐树上滚进来，混着墨香倒也清雅。

　　 往北过了承天门，皇宫红墙黄瓦便撞进眼里。禁兵穿着亮银甲，额间红缨遮着日光，站姿笔挺如松。

　　 午门内的甬道两侧，古柏枝桠交错成荫，蝉鸣在枝叶间此起彼伏，倒比街上更显热闹。御花园的石榴开得正盛，满枝殷红似燃着的火，衬着汉白玉栏杆，添了几分贵气。池塘里的锦鲤摆尾，搅得荷叶上的水珠滚落，溅起细碎的涟漪。

　　 八角亭中，穿月白宫装的宫女正俯身整理案上瓷碗，碗里盛着刚冰镇好的杏仁酪，青花缠枝纹在日光下泛着柔光；另一位宫女捧着叠好的素色纱巾，指尖轻拂过巾角绣的缠枝莲，预备送去女帝的寝殿。

　　 不远处，内侍官捧着奏折往奉天殿去，青灰衣摆擦过石阶，没入殿宇阴影。殿内新换的竹席透着清香，御案上的冰鉴里，镇着刚摘的荔枝，殷红果皮映着明黄帐幔，倒让这六月的热，也添了几分妥帖的静。

　　 李患之一身鹅黄色轻纱宫装，弓着腰聚精会神的看着御案上摆放的一枚灯泡。自从采用了火晶能源之后，天明帝国的科技水平大幅提升，在李患之的授意下，科技局已经研发出第一盏火晶电灯，今天正是将此物送来御前展示的日子。

　　 “这是什么东西啊？居然能够发光，太神奇了！”萧妙贞在李患之身后不由小声的对身边的唐英婉惊讶道。

　　 唐英婉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心中不免也是惊奇无比，只是她年纪略大，又是宫中女官之首，自然不可能做出什么失仪的事情，强忍着心中惊疑小声回应道：“我也不知道，有了这样的东西，以后恐怕是不需要使用蜡烛了！”

　　 一些在殿内伺候的宫女也是小声议论着，都向这边投来好奇和惊疑的目光。

　　 于谟森站在殿下，看着女皇帝欣喜的表情，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他本是一个南方小镇制造烟花的穷小子，不想被女皇一路提拔到国家中枢众臣的位置，虽然自己也算是尽心尽力，并没有什么负心之举，不过自己能有今天的成就，绝大部分成果都要归功于眼前的女皇陛下。

　　 除了于谟森这个当事人，没有人知道，那些威力巨大的武器，那些使天明帝国科技飞速进步的火晶能源，还有眼前这个自己能够发光的灯泡，都是这位女皇的创意和思路。

　　 他于谟森不过是按照女皇的要求将这些东西加以实现而已。

　　 “不错，有了这个，以后我们能够做更多的事情了！”李患之仔细查看了半晌，满意的点了点头，站直了身体朝着于谟森等科技局的人微笑示意道。

　　 她摆了摆手，示意内侍官给众人赐座，而后才有开口说道：“这一次你们立下了大功，朕会下旨进行褒奖...”

　　 科技局的众人战战兢兢的刚刚坐下，于谟森听到李患之这样的话语，却又赶紧站起身来，躬身施礼说道：“陛下，这都是陛下绝人之智，臣等不过是略尽绵力而已，何功之有，不敢受赏！”

　　 “你过谦了，这些年你们科技局在你的主持下为我天明帝国立下诸多的功劳，朕心中有数，其他的事情不必多言，安心受赏便是！”李患之微笑着打断了于谟森的话。

　　 她当初就和于谟森交代的十分清楚，自己有很多的创意和想法，在国家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将逐一把这些东西传授给于谟森，让他代替自己去完成这些落实工作。

　　 而这些想法和思路绝对不能透露给别人知道，也不能说是李患之教授的，故而除于谟森之外的其他人，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女皇陛下所创意的。

　　 就在两人还在说话之际，施梅婵拿着一封奏折走了进来，看到殿内的情况，便站在角落里没有继续上前。

　　 而李患之只是瞥了一眼便知道施梅婵手中所拿的是一封从遥远的德玛拉大陆加急呈报的文件。

　　 自从天明帝国收服了北方草原的合勒部，采用了青鹰作为远距离通信手段之后，通讯的速度得到了大幅的提升，如果没有青鹰，靠飞鸽传书的话，那从德玛拉大陆传讯到天明帝国的京城，起码需要半个多月的时间。

　　 而现在只需要三五天就可以到达，这极大提高了李患之对外部机构的控制。

　　 李患之见那来自德玛拉的加急情报，摆了摆手，对于谟森等人说了几句褒奖的话，便让他们下去了。

　　 待众人离开之后，李患之才转过头对施梅婵说道：“是德玛拉大陆那边的消息吧？拿来吧！”

　　 施梅婵这才来到近前，将手中的情报提给李患之，拆开信封，将密折展开观察，李患之的脸色顿时一变。

　　 “神圣雄狮帝国凯撒德利大帝罹患麻风之症崩逝，终其一生未有子嗣，皇位传承遂落入元老院议定之责。然议储之事方启，首席元老尤马拉便遭人弑于私宅，帝国权力中枢骤生动荡。

　　 危难之际，皇室大公主琪蒂雅择定执政官奥斯曼为婿，奥斯曼借这桩联姻获赠皇室身份，顺理成章跻身皇位候选之列。

　　 新继任的首席元老维嘉达维见状，顺势推举奥斯曼，彼时他立于元老院殿堂，身姿挺拔，言辞恳切，引得元老院以多数票通过其继承人之议。

　　 奥斯曼由此取代凯撒德利大帝一脉，成为帝国新的皇位继承人。后续经教廷国庄严的加冕仪式，身着紫绒帝袍、头戴鎏金王冠的他，正式登上帝位，开启帝国新的统治篇章。”

　　 冯茵茵在呈给李患之的密折中，将神圣雄狮帝国这场权力更迭的前因后果详述备至，小到元老院议事细节，大到加冕仪式流程皆无遗漏。

　　 唯独提及自身在这场变局中所扮演的角色时，她却始终语焉不详，字句间尽是含糊，留下一片耐人寻味的空白。

　　 李患之览罢奏报不由心中大怒，没想到这冯茵茵在事先不经请旨的情况下，居然搞出这么大的动作，雄狮帝国皇室更迭的过程中，她恐怕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大胆！”李患之大怒之际一甩手将密折狠狠摔在地上。转头向施梅婵吩咐道：“即刻传旨，命冯茵茵即刻返回京城述职，其大使之职由...”

　　 “陛下！”施梅婵见李患之大怒，就要做出对冯茵茵的处罚，立时跪倒在地，急忙开口劝道：“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容臣回禀！”说罢，深深叩首，只待李患之的吩咐。

　　 李患之见施梅婵如此，平复了一下心情，看了一眼跪伏于地的施梅婵，语气有些冰冷的说道：“你说吧！”

　　 施梅婵见李患之平静了一些，才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悸，缓了一口气说道：“冯茵茵身为驻雄狮帝国的大使，本就有权益行事之权，但兹事体大，她未能及时向陛下呈报而后按旨施行，虽有过失但结果却是好的。

　　 现在雄狮帝国被扶持上去的两人均是我天国派人选，今后与我大为有利，虽有小过，但利大于弊。

　　 况且目下雄狮帝国刚刚经历了皇位更迭，局势动荡，人心不稳，如果骤然撤换驻节大使，其他人不熟悉情况，搞不好会对我们的利益造成很大的影响。

　　 故而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从宽处置！”

　　 李患之听施梅婵说到一半其实便已经心中明了，她只是一时气愤冯茵茵擅做主张行事，而又涉及到对方皇位更迭的大事，怕是一时不慎留下“阴谋更迭他国皇位”的把柄，故而一时发怒而已。

　　 而施梅婵的话语她岂能不懂，此刻轻易更换驻节大使确实不是最好的时机，有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

　　 于是李患之脸色稍霁，摆了摆手命施梅婵起身，缓了缓语气说道：“朕失态了，你拟旨，告诉冯茵茵一切以稳为重，其余的事情相机而动，不可操之过急，以免造成物议，给他国平添口实！”

　　 施梅婵见女皇从善如流这才松了一口气，所谓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她是真怕李患之盛怒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情。

　　 施梅婵得了李患之的旨意，恭敬答应，躬身退到一旁书案上，拟了一道旨意，其文恩威并施，既有褒奖，又指出对方不经请旨擅自行动的过失，让对方明白女皇的意思。

　　 写罢诏书，吹干墨迹，请李患之过目，见女皇点头表示并无异议，这才让唐英婉拿出皇帝宝玺用印，而后转身退出奉天殿交办事情去了。

　　 数日之后，冯茵茵接到了李患之的谕旨，展开观看之后，也不由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如何能够看不出女皇陛下心中有些怒意，指出了自己擅自行动之事，让她心中惊惧，暗想今后需要小心行事，以免触了这位千古难遇的女皇的霉头。

　　 正所谓 “一朝天子一朝臣”，奥斯曼登基后，即刻着手调整中枢权力机构人事，重塑帝国权力格局。

　　 在其暗中运作下，亲天明帝国势力的死忠者维嘉达维被正式推举为元老院首席元老，大批亲天国派官员亦被吸纳进入元老院，尽数替换凯撒德利大帝时期的旧臣班底。

　　 这些新晋元老秉持亲天明帝国的立场，坚决推行与天明帝国全面合作的政策，甚至在维嘉达维的力排众议下，通过了雄狮帝国委托天明帝国开采国家矿产的提案 —— 将帝国矿产的开采、运输事宜全盘托付天明帝国，还允许天明帝国在京都及矿产区驻军。

　　 后经保守派元老据理力争，才最终议定天明帝国驻军总数不得逾万，勉强制衡此举带来的权力倾斜。

　　 军事层面，亲天国派将领金塔马拉被擢升为帝国军团长，执掌全军最高统帅权。

　　 这位将领早年曾率雄狮帝国大军，在天明帝国北部与李患之正面交锋，深知天明军队的强悍战力；更曾兵败被俘，后经雄狮帝国耗费巨资，才将包括他在内的数万战俘赎回。

　　 这段经历让他长期深陷自我怀疑与沉寂，直至天明帝国与雄狮帝国修好，双方建立外交关系、互派驻节大臣、通商往来日益繁盛，雄狮帝国积累大量财富之际，金塔马拉才被天明势力纳入招揽视野。

　　 在金钱与美色的双重诱惑下，他终究背弃了对雄狮帝国的忠诚，沦为亲天国派核心将领，凭借天明势力的鼎力扶持迅速跻身权力高层，并投靠奥斯曼麾下。

　　 值得一提的是，凯撒德利大帝临终前，奉命袭击琪蒂雅公主府邸的士兵，正是由他暗中调派。

　　 经此一番皇位更迭与人事洗牌，神圣雄狮帝国的政治天平彻底倒向天明帝国。昔日两国间的利益盟友关系，已然蜕变为雄狮帝国对天明帝国的依附从属，帝国命运自此与天明帝国紧密捆绑。

　　 雄狮帝国皇宫一间豪华宫殿的阳台上，现在已经成为皇后的琪蒂雅公主茫然的看着远方，曾经自己父兄执掌的伟大帝国宛如一头已死的巨兽，此刻正趴伏在大地之上。

　　 风卷着宫墙下的残菊掠过栏杆，琪蒂雅的裙摆被吹得簌簌作响，像极了父兄临终前未说完的叹息。皇位上现在已经换了主人，昔日对她躬身行礼的臣属成了她的丈夫，如今正披着父兄的紫貂披风，在殿内被臣僚称为“陛下”。

　　 落日把宫殿染成一片猩红，琪蒂雅想放声痛哭，却只能死死咬住唇。她不过是个失去依靠的女子，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站在这阳台上，看着属于自己的帝国，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连风都在嘲笑她的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