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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福斯特瑞的乱局(一)

一梦维艰 天朝圥忈 5824 2025-10-29 20:37

  天明帝国历“焮元”六年二月初七的清晨,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寒风卷着残雪沫子,像刀子似的刮过福斯特瑞王国的都城。

   金雀花宫前的广场上,积雪还没来得及清扫,就被往来的脚印踩成污黑的泥泞,宫墙下那排修剪整齐的冬青丛,叶片上凝着白霜,连常年垂落的常春藤都冻得蜷缩起藤蔓,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这座以金雀花命名的王宫,此刻却半点没有花朵的柔媚。米白色的石灰岩宫墙高达三丈,墙顶的雉堞像锋利的獠牙,每隔几步就站着一名披着重甲的守卫,头盔上的红色羽饰在寒风中抖索,手中的长矛尖端闪着冷光。

   中央那扇铜环大门更是气派,门上雕刻着福斯特瑞家族的狮鹫纹章,铜环被岁月磨得发亮,却在今日紧紧闭合,仿佛要将宫外的怒火彻底隔绝。

   可怒火哪是能关住的?天还没亮透时,广场东头就来了零星几个人,裹着打了补丁的粗麻布斗篷,踩着露趾的皮靴,在雪地里哆哆嗦嗦地跺脚。

   等到辰时,广场上已经聚起了数百人,后来者还在不断从街巷口涌来,有扛着锄头的农夫,有系着围裙的面包匠,还有抱着孩子的妇人,平日里躲在阁楼里抄书的学者,都摘下了头巾,混在人群中,甚至还有一些小贵族也身在其中。

   “打开宫门!我们要见布克国王!” 一声粗哑的呐喊划破寒风,喊话的是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名叫霍顿,他左手攥着一枚铜制的大臣徽章 —— 那是他儿子的遗物,十天前,他儿子作为前财政大臣,只因反对布克加征三成粮食税,就被安了个 “通敌” 的罪名,在王宫前的断头台上斩了首。

   此刻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徽章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可他盯着宫墙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去年八月布克国王登上王位时,说要给我们好日子!现在呢?税加了一次又一次,家里的存粮都被抢走,连孩子的粥都喝不上了!”

   人群立刻跟着沸腾起来,此起彼伏的喊声撞在宫墙上,又反弹回来,像闷雷似的滚过广场。

   一个抱着襁褓的妇人挤到前面,她的斗篷破了个大洞,露出里面单薄的亚麻衣裙,怀里的孩子小脸冻得发紫,还在小声哭着。

   “大人!求求你们了!” 她朝着宫墙上的守卫哭喊,声音带着哭腔,“我男人是铁匠,上个月因为说要去见国王求情,就被卫兵拖走,至今没回来!家里只剩下这点口粮,再交税,孩子就要饿死了啊!”

   宫墙上的守卫动了动,为首的队长拔出腰间的佩剑,剑尖指向人群:“再往前一步,格杀勿论!国王陛下的旨意,岂容尔等草民置喙?” 他的声音透过头盔传出来,带着冰冷的威严,可人群却没有后退。

   有人从怀里掏出晒干的黑面包,狠狠摔在地上,面包碎渣混着泥泞溅起;有人举起削尖的木杆,木杆上绑着布条,布条上用炭写着抗议的标语;连几个半大的孩子,都捡起地上的雪球,朝着宫墙的方向扔去,雪球砸在石墙上,碎成一片雪沫。

   寒风更紧了,吹得人群的斗篷猎猎作响,也吹得宫墙上守卫的羽饰不停晃动。

   霍顿往前走了两步,他的靴子踩在泥泞里,发出 “咕叽” 的声响,可他的脚步却异常坚定。

   “布克国王啊!你躲在里面算什么英雄!” 他的声音虽然沙哑,却传遍了整个广场,“你杀前任国王时的狠劲呢?你杀大臣时的胆量呢?现在面对我们这些要饿死的百姓,你倒不敢出来了!”

   人群的喊声越来越响,连远处街巷里的人,都停下脚步往这边望。

   宫墙内侧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是金属碰撞的声音,似乎有更多的卫兵正在赶来。

   广场上的民众却没有丝毫畏惧 —— 有人把斗篷甩在肩上,露出里面瘦弱却挺直的脊梁;有人互相拉着手,形成一道人墙;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把孩子护在怀里,眼神虽然有些慌乱但却没有退缩的意思。

   铅灰色的天空下,金雀花宫的白墙显得格外刺眼,而墙下那片涌动的人群,像一股即将冲破堤坝的洪水,带着对暴政的愤怒,对生存的渴望,在这个寒冷的二月清晨,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呐喊。

   就在此刻,王宫的铜环大门突然发出 “吱呀” 的巨响,两扇厚重的木门被卫兵从内侧推开,带着凛冽寒气的风裹着马蹄声冲了出来 —— 十余名披甲骑兵率先奔出,马鬃上还沾着残雪,马蹄踏在泥泞的广场上,溅起黑褐色的雪水,铁蹄与石板碰撞的 “噔噔” 声,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霍顿猛地抬头,攥着徽章的手更紧了。他刚想喊着让民众稳住,骑兵队首的队长已举起长剑,厉声喝道:“奉国王陛下令,叛乱者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骑兵已朝着人群冲来,长矛尖端的冷光在铅灰色天幕下闪得刺眼。

   一名穿着深蓝色短袍的青年突然从人群里冲出,他是前朝伯爵的幼子菲利克斯,一直隐在民众中帮着传递消息。

   此刻他张开手臂想拦住骑兵,却被马首狠狠撞在胸口,一口鲜血喷在雪地上,染红了大片泥泞。

   另一名戴羊毛帽的贵族子弟 —— 前财政大臣的侄子拜伦,刚抽出腰间的短剑想护住菲利克斯,骑兵的长矛已从他后背刺穿,他闷哼一声,短剑 “当啷” 落在地上,手指还在微微抽搐。

   霍顿目眦欲裂,他踉跄着扑向拜伦,却被一名卫兵盯上。那卫兵翻身下马,长剑直刺向他的胸膛。霍顿下意识地用左手去挡,铜制徽章 “哐当” 一声被剑劈成两半,碎片飞落在雪地里,长剑却没停,径直刺穿了他的肋骨。

   他低头看着胸前的血洞,温热的血顺着衣襟往下淌,沾湿了打补丁的斗篷,视线渐渐模糊时,他还在喃喃:“布克…… 你不得好死……”

   “杀人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广场瞬间炸开了锅。

   抱着孩子的妇人尖叫着转身就跑,怀里的孩子被吓得大哭;扛锄头的农夫慌不择路,却被绊倒在泥泞里,后面的人踩着他的衣角奔逃;抄书的学者摔掉了眼镜,在混乱中被人群推搡着撞到冬青丛上,额头渗出血来。

   骑兵还在追击,长矛不断刺向奔逃的民众,惨叫声、哭喊声混着马蹄声,在广场上空回荡。

   有个半大的孩子没跑几步就摔在雪地里,眼看马蹄就要踏上来,旁边的面包匠扑过去将他护在身下,自己的后背却被马靴踩出了血印。

   寒风卷着雪沫子,裹着血腥味飘向宫墙。

   金雀花宫的白墙上,似乎也沾了点点猩红,而广场上的人群早已散作鸟兽,只留下泥泞里的血迹、破碎的斗篷,还有霍顿那枚被劈成两半的铜徽章,在残雪中闪着黯淡的光。

   午后的风比清晨更烈,城郊那座废弃的水磨坊里,漏风的木窗被吹得 “吱呀” 作响。

   磨坊中央的石磨旁,堆着几捆干柴,微弱的篝火舔着柴薪,映着二十多个幸存者的脸 —— 他们大多带着伤,有的胳膊被长矛划开了口子,有的腿上沾着血污,还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脸上还挂着泪痕,紧紧攥着一块从广场捡来的、沾了血的黑面包碎屑。

   “霍顿大叔…… 他最后还把我往人群后推,说让我活着……” 一个穿粗布裙的少女哽咽着,手里捧着那枚被劈成两半的铜徽章,徽章边缘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红色,“他说只要还有人在,就不能让布克这个暴君安稳…… 可现在他没了,菲利克斯少爷和拜伦少爷也……”

   “哭有什么用!” 角落里,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猛地捶了下石磨,他是之前扛锄头的农夫,名叫泰姆,额头还贴着布条,“霍顿大叔不是白死的!布克杀了这么多人,咱们要是散了,才真对不起他!”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麻布,上面用炭写着 “停止暴政”,正是之前广场上有人举过的标语。

   “我刚才绕路回了趟城,看见卫兵还在搜捕,不过有几个铁匠铺的兄弟愿意帮咱们藏粮食,咱们先在这儿稳住,再想办法联系其他没被抓住的人!”

   篝火旁的人渐渐止住了哭,有人开始清理伤口,有人默默往火堆里添柴。那个被面包匠救下的半大孩子,走到面包匠身边,轻轻摸了摸他背后的血印:“大叔,疼吗?”

   面包匠咧嘴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不疼,只要你没事就好。咱们现在虽难,但只要心齐,总有能讨回公道的那天。”

   同一时刻,金雀花宫的书房里,暖炉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葡萄酒的醇香与壁炉里松木的味道。

   布克穿着镶金边的紫色王袍,斜靠在铺着貂皮的座椅上,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葡萄酒,眼神轻蔑地看着窗外 —— 广场上的血迹已被卫兵用雪掩盖,只留下几处深色的印记,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

   “陛下,广场已经清理干净了,逃散的乱民正在搜捕,不过有几个漏网之鱼,可能藏到城郊去了。” 一名穿着银色盔甲的大臣躬身禀报,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布克 “嗤” 了一声,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随手将酒杯扔在桌上,发出 “哐当” 的声响:“漏网之鱼?一群草芥罢了,就算藏起来,也翻不起什么浪!这次杀了霍顿那个老东西,还有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贵族崽子,正好给那些想反抗的人提个醒 —— 谁敢挡我的路,就是这个下场!”

   他顿了顿,手指敲击着桌面,眼神变得更冷,“对了,下个月的粮食税再加两成,都城的卫兵要扩充,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到底是谁说了算,谁也别想忤逆我!”

   “可是陛下,加税会不会……” 大臣犹豫着开口,话还没说完,就被布克狠狠瞪了一眼。

   “怎么?你也想替那些乱民说话?” 布克猛地站起身,走到大臣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别忘了,你的爵位是谁给你的!要是再敢多嘴,就去陪霍顿他们吧!”

   大臣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躬身行礼:“如您所愿,陛下!”

   布克满意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回窗边,看着远处的城郭,嘴角勾起一抹嚣张的笑:“镇压叛乱,维护王国秩序,是身为国王的权力和职责!”

   傍晚时分,天明帝国驻福斯特瑞王国的使馆里,高玉昕正坐在书桌前批阅公文,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抬头望去,只见下属副官林彦快步走了进来,脸色凝重,手里还攥着一块沾了血的布片。

   “大人!出事了!金雀花宫前…… 布克的卫兵镇压了抗议的民众,杀了好多人,前财政大臣的父亲和两名贵族子弟也死在了当场!”

   林彦的声音带着颤抖,将手里的布片递过去,“这是我从广场附近捡到的,上面还有血迹,听说广场上的血都没清理干净,民众都逃散了,卫兵还在搜捕!”

   高玉昕猛地站起身,伸手接过布片,指尖触到冰冷的血迹时,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眉头瞬间拧成了一团。“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上午我还听说民众只是在王宫前抗议,怎么会突然动武?布克他竟然敢当众屠杀百姓,还杀了贵族子弟?”

   “是真的,大人。” 林彦低下头,声音低沉,“我刚才去了趟广场附近,虽然卫兵不让靠近,但能看到地上的血迹,还有破碎的斗篷和木杆,看样子是一场屠杀!”

   高玉昕的脸色越来越沉,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金雀花宫的方向,眼中满是愤怒与忧虑。作为天明帝国的大使,他深知布克篡位后的暴政,但从未想过布克会如此肆无忌惮,竟敢对手无寸铁的民众下杀手。

   “暴行!简直是暴行!” 他忍不住低声怒斥,拳头攥得紧紧的,“布克这样下去,福斯特瑞迟早会乱,到时候不仅百姓遭殃,咱们天明帝国与福斯特瑞的贸易、外交也会受影响,甚至可能引发战乱,这绝对不符合我们的利益!”

   他转身走回书桌前,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开始思考对策。直接派兵干涉?不行,那样会被指责干涉他国内政,引发外交风波,甚至可能让布克更加警惕,变本加厉地镇压民众。

   不管不顾?更不行,天明帝国素来以仁治为表率,见百姓受难而坐视不管,不仅有损国威,也会让其他诸国寒心。

   “林彦,你先派人去城郊暗中调查,找到那些被收拢的幸存者,确保他们的安全,不要被布克的卫兵发现,同时尽量收集布克暴政的证据,尤其是这次屠杀民众的证词和物证。”

   高玉昕语速沉稳,眼神却透着坚定,“另外,我立刻给国内写密信,把这里的情况详细禀报,请求陛下指示。

   我明天亲自去金雀花宫见布克,名义上是慰问,实则探探他的口风,同时警告他,天明帝国关注福斯特瑞的民生,若他再肆意妄为,咱们不会坐视不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你去联系一下福斯特瑞国内那些对布克不满的贵族,他们之前被布克打压,肯定也想制衡布克,或许能从他们那里找到合作的机会,一起劝说布克停止暴政,减轻赋税,安抚民众。

   咱们现在要做的,是尽量缓和局势,阻止布克继续犯错,避免更多人伤亡,同时为后续的应对争取时间。”

   林彦躬身应道:“是,大人,我这就去办!”

   “还有...”林彦刚要出去,高玉昕又喊住了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心,继续说道:“你把爱德华兹请来!”

   林彦一愣,旋即仿佛有所明悟“是!”一声答应之后,转身走出了房间。

   看着林彦离去的背影,高玉昕再次望向窗外。

   夜色渐深,福斯特瑞的都城一片寂静,只有远处金雀花宫的灯火还亮着,像一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这座充满悲伤与愤怒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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