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三年(620年)六月,唐廷正以显州总管杨士林"阳奉阴违、暗通二寇"为由整军征讨之际,却突然传来其麾下部将田瓒发动兵变,并在诛杀杨士林后携显州归附洛阳王世充势力的消息。
长安太极殿朝堂之上,殿内的蟠龙金柱间浮动着压抑的沉默,李渊将显州急报重重拍在御案上,镶玉的剑柄与青铜兽钮相撞发出清越声响。
"好个田瓒!弑主逆贼!杨士林纵有千般不是,终是朕亲封的显州总管!岂容藩镇僚属擅诛!"皇帝的目光如刃扫过丹墀下的文武,继续问道,"诸卿且议,当如何处置此等悖逆纲常之举?"
侍中陈叔达率先出列,三梁进贤冠下的白发微微颤动,奏道:"陛下,田瓒虽弑主归降王世充,然显州兵符尚在杨氏旧部之手。臣请速遣使携敕书赴淮西,许以显州刺史之职招抚乱军。"
"陈公此言差矣!"中书令封德彝突然截断话头,紫袍玉带在殿前划过锐利的弧线,"田瓒既敢弑帅,必已与王贼(洛阳王世充)定下密约。臣夜观星象,太微垣有彗星犯帝座,当速发关中锐卒东出潼关,趁洛阳未及反应荡平显州!"
朝堂霎时陷入争执,直到兵部侍郎匆匆踏上白玉阶。他手中象牙笏板托着的密折在晨光中泛着冷色:"启禀陛下,太原八百里加急,突厥处罗可汗撤离晋阳时,留其弟伦特勒率五百精骑驻守。李仲文奏称此乃友邦襄助,然我军斥候探得石岭关以北诸隘,俱已换上突厥狼旗。"
李渊霍然起身,腰间十三环蹀躞带撞得叮当作响。他望向殿外北方天际翻涌的乌云,突然冷笑:"好个'襄助'!传诏秦王:河东诸军暂缓班师。着并州道行军总管府即刻绘制代、忻二州山川要塞图,十日内飞马递送尚书省!"
鎏金漏刻的滴水声里,皇帝的指尖划过舆图上蜿蜒的勾注山,在雁门关处重重一点,朱砂御笔在羊皮地图洇开如血。
原来,两个月前,当李世民率唐军在吕梁山麓击溃刘武周主力之际,突厥处罗可汗的狼旗已悄然飘荡在晋阳城头。这场看似寻常的军事调动,实则是隋唐鼎革之际草原帝国与中原王朝博弈的缩影。
自隋末丧乱以来,突厥汗国凭借其强大的骑兵力量,在长城南北构建起复杂的代理人网络,先是刘武周受封"定杨可汗"坐镇马邑,梁师都称"解事天子"盘踞朔方,形成钳制李唐政权的战略包围。武德二年刘武周南侵时,突厥不仅授予象征汗权的狼头大纛,更遣阿史那氏将领率精骑助战,将河东大地化作检验其"以夷制汉"策略的试验场。
不料,英明神武秦王李世民凭借自身出众的军事才能在柏壁之战中展现的军事智慧,彻底打破了草原帝国的战略布局。面对宋金刚麾下剽悍的塞北劲旅,这位年轻统帅采取"深壁挫锐"之策,以坚壁清野消耗敌军锐气,最终在雀鼠谷九战九捷,迫使对手"粮尽计穷,众心离沮"。至武德三年四月,当唐军铁骑踏破太原城门时,仓皇北窜的刘武周或许尚未意识到,自己不过是突厥棋盘上一枚即将被替换的棋子。
此时处罗可汗的军事部署已悄然转向,早在当年正月间派往并州的二千突厥骑兵,名义上是助唐作战,实则是为了监控着中原战局演变;到了五月晋阳光复归唐的次日,突厥处罗可汗便亲率主力如影随形进驻到这座战略要冲,其行动之迅捷,暴露了深藏已久的战略图谋。
《资治通鉴》记载道:“刘武周战败后,当月处罗可汗抵达晋阳,当地总管李仲文无力掌控局势。处罗可汗留下伦特勒,命其率领数百人,名义上是协助李仲文镇守晋阳,实则从石岭关以北所有要地都安排了突厥军队驻防,随后才率主力撤离。”
处罗可汗的晋阳之行绝非简单的军事威慑。当他以“协助李仲文镇守晋阳”为由,在太原宫城留下伦特勒及数百精兵时,一道隐形的控制网正沿着石岭关向北延伸。这道横亘在忻、代二州之间的天然屏障,此刻已成为突厥实际控制区的南界。史载突厥在勾注山(今雁门山)南北要冲皆设军镇,其驻防体系与三年后设立的"太原大行台"遥相呼应,将河东腹地化作深入中原的楔子。
残阳浸染着晋阳城头斑驳的堞垛,处罗可汗按着镶金狼首刀柄,鹰隼般的目光掠过石岭关蜿蜒的山脊线。他忽而用弯刀挑起一捧关隘下的黄土,任砂砾从指缝间簌簌坠落:"看见这土的颜色了吗?比草原的草灰更红,比阴山的砂砾更沉,伦特勒,我要你记住这种颜色。"
随行的万夫长顺着可汗的刀尖望去,石岭关北麓的唐军哨塔正升起袅袅狼烟。"可汗真要留五百儿郎在此?"
处罗可汗抚摸着战马焦躁摆动的鬃毛,轻声哼道:"李仲文那厮不过是个丧家之犬,正是丧家犬才懂得摇尾乞怜。"处罗可汗突然用刀背敲响城墙垛口,惊起一群盘旋的寒鸦,大声说道,"你看这晋阳城,南控汾河谷道,北扼勾注山险,当年刘武周在此囤粮养马,硬是逼得李渊小儿割让河东三州。"他转身盯着不远处的李仲文,故意提高声调:"李总管,你说本汗留驻的五百精骑,可比得过当年刘武周十万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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